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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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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見她憂心忡忡的樣子,安慰道:「男人有外遇,老婆就得長個心眼,不用讓他知道家底。」 柳如意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其實,她在憂心,萬一羅錦程知道了金子給了她二十五萬,會怎樣呢? 她有點兒怕,不敢往深裡想,就匆匆和母親告辭了,滿腹心事地往家趕。 時間一天天過去,她緊繃著的心逐漸鬆弛下來。在惶惶無措的時候,她就會想起藏在娘家華麗小盒裡的那二十五萬。她覺得它們是溫暖的、貼切的,對了,就像鈣。她覺得錢就像鈣,人要是缺了鈣會委靡癱軟,有了鈣就氣宇昂揚。有了這二十五萬,就是羅錦程把她趕出來,她都不怕了,她可以用這筆錢做點兒小生意。 4 春天風平浪靜地成了過去式,在這個夏天,織錦與何春生成了夫妻,他們住同一套房,睡同一張床。 羅錦程好像坦然接受命運對他的蹂躪,右手雖然成功植活,但是靈巧性大打折扣,也就是粗粗雜雜地能握住點兒什麼而已。而他的左手越來越靈巧,甚至比右手還要靈巧,不僅拿筷子不成問題,還學會了用左手寫毛筆字。很多時候,他覺得左手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那是一隻多麼靈巧、多麼有培養前途的手啊,假如讓它隨著肉體一起消亡,是件多麼浪費的事。 他像接受家人一樣接受柳如意在他身邊轉來轉去,並學著向她表達感謝。他覺得,這一生,愛情于他已經成了一個再也不能抵達的奢侈願望,儘管柳如意癡癡地愛著他,但他認為那不是愛情。愛情是雙向的,必須是兩個人內心的化學情緒都被調動起來才叫愛情。只有一個人調動化學情緒的愛情,叫單戀。說白了,是一個人在和自己的假想談戀愛。他和金子呢?是一場荒誕的演出。他像個被人搞了惡作劇的聖誕老公公,背著滿袋子的禮物,鑽進煙道去派送禮物,沒想到身後的煙道被砌死了,他出不去,下不來,用滿心的溫暖換來的卻是毀滅。 他不恨金子,甚至金子依然會闖進他的夢裡。那些有金子的夢,往往因他過於激動而中斷了。他總是在金子淚流滿面的時候醒來,望著漆黑的寂靜的夜,眼睛睜得很大。柳如意就睡在他的身邊,他用餘光看著她,他和她說過不要在這床上睡了,織錦的房間空出來了,要麼她過去睡,要麼他搬過去,總之,他們不適合同睡一張床。柳如意不肯,像沒聽見一樣,夜色一深,就兀自睡在他的身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像努力扮乖的孩子,唯恐一不小心被大人轟走。 他不是因為反感柳如意才不讓她在這床上睡的,而是他還有男人的生理本能,卻已失去了支配這種生理本能的身體能力,就像一隻癱瘓的貓,饑餓難忍。 後來,他學會了自慰,趁柳如意睡著或是沒來得及上床時飛快地解決問題。那個時候的他,總被巨大的悲愴擊中,是澎湃而來的生理高潮都不能淹沒的悲愴。十幾歲時他就和柳如意偷嘗了禁果,與其他男人的青春期相比,他根本就不需要用自慰解決生理躁動,所以,他始終認為,靠自慰解決生理問題的男人是無能的,更有甚者是猥瑣的。 完事之後,他總能聽到一絲幽幽的歎息,從胸腔中滑過,像一滴水滑過了玻璃。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把生理垃圾清理乾淨。半年來,他學會了拄著拐杖去廁所,學會了慢慢把身體重心從拐杖移到馬桶上。 他以為找到了一條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生理問題的途徑,柳如意卻早就洞穿了他的秘密。 他故技重演的某個深沉的夜,後背貼上了一個柔軟的身體,他一下子就僵住了,像正在行竊的小偷被人捉了手腕,大腦一片空白。然後,他的身體就被柳如意扳了過來。她放平了他的身體,像一條柔軟的蛇,慢慢地爬了上去……整個過程中,他閉著眼睛,緊緊地閉著眼睛。 柳如意的喘息暖暖地噴到他的臉上時,他哭了。原來,愛也可以這樣做,他從不知道做愛可以這樣幸福。 事後,他問柳如意跟誰學的。 柳如意紅著臉說是師傅教她的。她們師徒兩人關係密切,無話不說。前幾天,她回公司辦點兒事,師傅聽說羅錦程癱瘓了,就把她拽到一邊,悄悄教了她這法子,並很自得地說,因為善用此法,她男人都五十多歲了還酷愛床笫大事,對外面的女人連想都不想,因為老婆已把他伺候得心滿意足了。 羅錦程聽了,「哦」了一聲,就沉默了。 有一次,柳如意下床去洗了,他看見自己胸前有一汪水。是汗水還是淚水呢?他用食指抹了一點兒,舔了舔,是鹹的。汗水和淚水都是鹹的,他還是猜不透它究竟是哪個。他怔怔地擎著手指,有點兒內疚,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什麼都要依仗她的廢物。想到這裡,他就恨不能死了算了。 什麼審美,什麼理想,什麼品位,這些他一度崇尚的東西,如今都已變成了折磨他的精神垃圾。一個連做愛都不能採取自主手段的男人,再奢談這些,會惹人笑的。 也就是做愛,還能在生理上帶給他一點兒浩氣蕩漾的快樂,會在高潮的刹那沖天而起。過了這個瞬間,他就委頓了,像棵被烤蔫的草。 他想過死,不只一次。 有時,他從陽臺往下看,樓下是堅硬的地面,只要頭朝下地輕輕一躍,他的生命就可以畫一個句號了。在廚房,他望著煤氣開關想,只要趁媽媽出門,余阿姨去買菜,柳如意不在家時,他擰一下那開關就可以了。甚至他也可以吃藥,管它是什麼藥,把抽屜裡所有的藥全部吃下去,死也應該問題不大吧? 但是,這些設想都沒實施過。他有點兒怕,他不知道是否有天堂,也不知道人是否有來生。當他看著爸爸的照片依然如故地掛在牆上,身體卻變成了骨灰,正在某個陰暗潮濕的墓穴中與泥土漸漸融為一體時,他就怕得要命。他不想變成一小堆沒思想、沒知覺的泥土,被人來人往地踩著碾著,甚至被各色動物、人在其上拉屎撒尿。這些虛妄的幻想讓他很崩潰,不僅不再渴望去死,甚至對死亡充滿了恐懼。 他也不想下半輩子就關在這二百平方米的房子裡,他想要一份多彩的生活。 所以,在一個深夜,他推醒了熟睡的柳如意,「對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柳如意和他並肩躺在床上,說:「不知道呢,你呢?」 「我不能就這麼完了。」 柳如意一個骨碌爬起來,趴在他身旁看著他的臉,「把你的打算說給我聽聽。」她熱切地看著羅錦程,兩眼灼灼生輝。 羅錦程打算讓「迷迭香」西餐廳重新營業,柳如意的熱情就一下子跌了下去。一聽「迷迭香」三個字,她就有心理障礙,總覺得「迷迭香」是和金子緊緊聯繫在一起的——「迷迭香」後面的休息間,是羅錦程和金子的溫柔鄉。 柳如意呆呆地望著黑夜,說:「你可以把公司重新開起來嘛。」 羅錦程搖了搖頭,「公司的事,你不懂,看上去簡單,其實複雜著呢。還是餐廳好,掌控好情調和客源就成了。」 柳如意小心地說:「真的沒別的辦法了?」 羅錦程在黑暗中說:「不是沒辦法了,是我不想坐在家裡,像會呼吸的僵屍一樣打發日子。」 「隨你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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