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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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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春生的心就亂了套。天啊,他在心裡飛快地祈禱:織錦不是要求他買一套新房和她結婚。他頓了半天,不知怎麼回答才好。那邊織錦急了,催他:「問你呢,你說話。」 因為是要去看房子,心裡沒底的何春生就不敢貿然答應,只磕磕絆絆地說週末是超市最忙的日子,怕是不能休息。 織錦說:「那就算了吧,我自己去看。」 何春生扣了電話,想也沒想,就飛快地給哥哥打了個電話。聽聲音何順生又喝酒了,在那邊喊:「你大聲說,我聽不見。」 何春生就大聲喊:「你都醉成這樣了,我還說什麼說!」 一個下午,何春生心裡沒著沒落的,一想到織錦說的買房,心就毛了。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他飛快地回了家,見李翠紅在廚房裡忙,就悄悄地把母親拽到一邊,低聲說:「織錦約我去看房呢。」 「看什麼房?」母親冷不丁說。 何春生垂頭喪氣地說:「不知道呢。媽,這些年我把工資都交給你了,你幫我存了多少了?」 母親抬了抬眼皮,「夠買一間廁所了。」 就聽李翠紅說:「媽,你快別」老皇曆「了。你以為現在的新房像咱這樓似的,窄得能塞進個屁股就叫廁所啊?現在的新房,沒十個八個平方那叫廁所啊?」說完,又看何春生,「你打算買了房再結婚?」 李翠紅一插嘴,何春生就不想多言語了,耷拉著腦袋看電視。見他這樣,李翠紅急了,以為他是在糾纏著母親要錢買房結婚,漸漸意不平起來,然後憤怒起來,把手裡的土豆絲往飯桌上一拍,就探著頭往樓下喊:「何順生——何順生——」 何順生正和幾個男人在院子裡玩撲克,聽李翠紅叫得急,就仰了頭說:「喊什麼喊?晚會兒吃飯又死不了人。」 李翠紅左右看了兩眼,想找東西往下扔,找了半天沒合適的,就從腳上脫下一隻拖鞋,朝何順生的腦袋扔了過去,「我叫你玩,我叫你玩,玩你媽個大頭!你玩得家都快被人算計空了,你還玩!」 拖鞋正好砸在何順生的後腦勺上,他騰地站起來,正要發火,一回味,覺得李翠紅的話裡有話,就草草地把撲克一扔,罵罵咧咧地上樓去了。 上了樓,見李翠紅淚眼婆娑地倚在一根煙薰火燎的廊柱上,就拽了她一把,「有事說事,別弄得眼睛跟尿罐漏了似的。」 李翠紅抽抽搭搭地說:「春生要買房了……」 「買嘛,我還當什麼大事。」 「買你媽個頭!春生哪有錢?就他那幾個工資,他不吃不喝攢到六十歲,能攢夠一套房錢?還不是要算計我們那幾個血汗錢!」 何順生一下子就木了。是的,他知道家裡沒什麼錢。前些年,母親賣爐包賺的錢剛夠花的。後來,四方路市場沒了,母親在樓下的劈柴院後廚陸續幫過一陣工,不僅沒賺著幾個錢,還差點兒把命搭上。家裡僅有的不多的錢,基本上都是李翠紅這些年在裁縫店裡苦扒苦做攢起來的。至於何春生的工資,雖然在母親手裡攢著,但離一套房子的價錢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何順生點上一支煙,狠狠地抽了兩口,弱弱地看著李翠紅,什麼話都沒說。 李翠紅見狀也不說話,回家一把抱起嘉嘉,「走,媽帶你去吃肯德基。這日子過得沒勁兒。你媽想開了,不能攢死賺活地留著給別人舒服去。」 何春生知道她說話給自己聽,心裡頓覺羞慚難當,壓低了嗓子說:「嫂子,我又沒說要用家裡的錢去買房。」 李翠紅用鼻子哼哼地笑了兩下,「等到你說出口來了,我都不知去哪兒找我的錢了。」 何順生把煙頭放在地上碾滅了,進了屋,對李翠紅說:「放下孩子!你發什麼瘋?」 李翠紅白了他一眼,倔強地往外走。何順生厲聲道:「李翠紅,今天晚上你他媽的敢出這個門,就別怪我不讓你進門!」 李翠紅愣了一下,突然轉過身,指著何順生的鼻子破口大駡:「何順生,我就等你說這句話來著!老娘不回來,老娘還要等你去求老娘回來!」 鬥嘴,沒人是李翠紅的對手。何順生乾脆也不和她鬥,上來就搶嘉嘉。李翠紅抱著孩子不撒手。拉扯之下,嘉嘉哇哇大哭,家裡一下子就亂了套。何春生冷眼一掃,就見母親站在廚房裡掉眼淚,便突覺悲涼無限,在心裡狠狠地詛咒自己:窮得連個窩都沒有,我他媽的結什麼婚啊!我發昏犯渾還差不多!這樣想著,憤怒就像風助火苗,呼呼地往頭頂上躥。他猛地把電視遙控器摔到牆上,「你們別吵了!房子我不買了,我就這樣了,織錦願意嫁就嫁,不願意嫁就拉倒!」 家裡一下子靜了下來,只有母親在廚房裡小聲地哭。 見何春生的臉都黑了,李翠紅也不再鬧了,冷冷地斜著眼看了他一會兒,就把嘉嘉放下來,自己扭著進廚房去了。 何順生煩躁地點了一支煙,站在何春生面前,「別聽你嫂子瞎囉唆,婚還是要結的。」 何春生悲憤地瞅了他一眼,「買只豬還要準備好豬圈呢,難道我娶織錦還不如人家買頭豬?」 李翠紅就冷冷地笑了起來,「虧得這話不是我說的。」 何春生也覺得比喻得有點兒離譜,遂憤憤地上了街。何順生在後面喊:「飯快好了。」 何春生惡聲惡氣地說:「那也叫飯?那是豬食!你們自己吃吧。」說完就出門去了。 這些年來,何春生覺得自己家的飯桌是最丟人的。是的,他不否認他們是市井小戶人家,可市井人家飯桌上的內容就要苟同豬食嗎?為了省錢,李翠紅是什麼菜便宜買什麼菜,剩菜、剩飯一頓又一頓地熱上來,到最後全是黑糊糊、爛糟糟連豬都不屑於掃一眼的德行,她依然熱衷地號召大家把它們消滅乾淨。還有,自從李翠紅把持了廚房主權以來,何春生就忘記了自己是生活在沿海城市。沿海城市的特點就是飯桌上經常有海鮮出沒,可他們家飯桌上的海鮮不僅物以稀為貴,還沒個好品相。那蛤蜊一定是被人養瘦了賤價處理的,那帶魚一定是瘦得比韭菜寬不到哪裡去的,那蝦一定是在市場上曝屍太久而身首異處的…… 何春生覺得他們家一直在以垃圾為食。想到這兒,他覺得臉上熱熱的,摸了一把,是眼淚。他在棧橋的石牆上坐了一會兒,呼來喝去的風,像一些有力的手,要把他拽進海裡去。他閉上眼,在心裡說:把我弄下去,把我弄下去。 這憋屈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他實在不敢想像,若織錦選中了房子,來找他商量時,他說什麼?難道告訴她,他沒錢,這房不買了?即使他一咬牙說出來了,如果織錦問「我們結婚的新房在哪裡」,他怎麼說?是說租呢,還是說就是自己那間臥室兼客廳的屋子? 何春生的心亂死了,像嗡嗡地飛著一群沒頭的蒼蠅。他低著頭,往腦袋上拍了兩下,忽然聽到哥哥何順生說:「總會有辦法的。」 他愣了一下,想自己沒睡著啊,想睡他也不會坐在棧橋的圍牆上睡啊!四周全是海,除非他想找死。沒睡著怎麼會做夢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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