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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三那年,她和馬小龍在街上遇見過何春生。當時,她拉著馬小龍的手,非常大方地介紹給何春生說:「我男朋友馬小龍。」

  那時的何春生已經在商場實習了,做收銀員。他的大眼睛垂得很低,表情很尷尬,像個遭了欺負的小男孩兒,不知該說什麼好。

  織錦就更是得意了,往馬小龍胸前又靠近了一點兒,說:「我們大學畢業後就結婚。春生,你一定會參加我們的婚禮吧?」

  何春生低低地說:「會的會的。」織錦笑著說:「好,到時候我給你寄請柬。」又對馬小龍說,「何春生是我們家鄰居。」說完,再對何春生說,「我們走了啊,拜拜。」何春聲的那聲「再見」,說得很低,低到縮在喉嚨裡根本就沒說出口。織錦和馬小龍牽著手一蕩一蕩地走了,要拐過一個街角時,織錦回頭看了一眼,見何春生還站在原地,正呆呆地望著自己的背影。她在心裡得意地笑了一聲又一聲,那感覺像終於出了一口惡氣。

  一晃就是幾年過去,織錦讀完了大學又讀研究生,畢業後回青島,進了一家跨國公司,事業上倒很是順利,兩年下來,就做到了財務總監,順風順水地升職加薪。可是,她和馬小龍的戀愛並不順暢。織錦這邊有爸爸攔著,馬小龍那邊有母親擋著,一直磕磕絆絆,只見風雨不見陽光。

  更要命的是,何春生似乎很是癡情地信守著父母當年的承諾,一直沒戀愛,很耐心地等著織錦嫁過來。這讓織錦的父母每每見了何家母子總是抬不起頭,就像欠了好大一筆債,這輩子怕是還不上了。

  §第二章

  1

  爸爸還是被搶救過來了,但是情況不容樂觀。羅錦程被叫到醫生辦公室去簽收了病危通知書。

  爸爸仿佛感覺到了時日無多,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織錦叫進了病房,什麼也沒說,用他蒼老無力的手輕輕地摩挲著織錦的手,用帶著溫暖哀求的目光看著她。

  織錦強顏歡笑,故意頑皮地說:「爸爸,你又把我們嚇唬了一次。」

  爸爸笑了一下,突然顫巍巍地叫了她的名字:「織錦……」

  織錦看著爸爸。

  「織錦,爸爸以後不嚇唬你們了。」

  織錦知道他這句話背後的潛臺詞,忙說:「爸爸,我們都習慣了,你就繼續嚇我們吧,我們喜歡呢。」

  爸爸疲憊地笑了笑,「織錦,爸爸一輩子沒求過人……今天爸爸求你一次,不然,爸爸在天堂碰見你何叔叔的話,沒臉和他打招呼。」

  織錦就明白了,這是爸爸在臨終前跟她要一個最後的態度,希望她答應嫁給何春生。她呆呆地看著垂危的爸爸,悲傷和崩潰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是啊,從二十一歲開始,她和馬小龍戀愛,一晃就是七年。爸爸的阻攔不是問題,就算他不同意也沒用,大不了自己私底下和馬小龍登記結婚就是。可馬小龍的母親這一關過不了。他母親說過無數次,只要馬小龍敢和織錦結婚,她就敢去跳海。

  織錦至今都不知道馬小龍的母親究竟是為什麼看不上她。她問過馬小龍,他也茫然得很,說問過,母親就是不說。只要一提到織錦,她的臉馬上就跟在冰天雪地裡放了幾天幾夜的鋼板一樣,又冷又硬。

  織錦知道是時候了,哪怕是為了父親,她也得跟馬小龍有個了斷。必須!

  她決定去找馬小龍的母親,最後一次問她究竟為什麼不同意她和馬小龍的婚事。

  她發動羅錦程剛給她換的新車,直奔馬家而去。

  織錦沒提前告訴馬小龍,快到他家時,才給馬小龍發了條短信:「我正在去你家的路上,我們七年的愛情長征將在今天看到結局。」

  發完短信,她知道馬小龍肯定會打來電話阻攔她,索性關了手機。

  杭州路路況不好,車一跑上去就像個跌跌撞撞的醉漢。路南是條長滿了亂草的臭水溝,夏天一到就成了蚊蟲們的樂園,老遠就能聞到一股生活廢水和工業廢水相互糾纏的臭味。周邊居民的意見大得不得了。幾年前,區政府在臭水溝上澆了蓋子,蓋子上又建了一排兩層小樓。後來,它們紛紛成了飯店、旅社、公司辦公樓,幾年下來,也不見哪家紅火起來,倒是破窗爛門漸漸多了起來。

  馬小龍家就在這排二層小樓對面的一棟老樓裡,五冬六夏的,樓下總有賦閑的男男女女們聚成一堆打「勾機」——青島人發明的一種撲克牌玩法,六人一局,三人一組對決,大牌壓小牌,誰先甩光牌誰是贏家。

  對冒著酷暑、嚴寒在街上玩牌的人,馬小龍深惡痛絕,認為他們敗壞了四方人的形象。他一度想搬離口碑不佳的四方,母親不幹,說習慣了四方,日子嘛,就該這味兒。其實,她與四鄰從不打交道。

  在馬小龍的印象裡,從小到大,母親總是牽著他的手,目不斜視地穿過眾人,驕傲而挺拔。可是,驕傲而挺拔的母親經常在夜裡哭,叫著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姓馬,估計是他的父親。他問過母親,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有父親,他卻沒有?

  母親說他父親死了。他不信,哭,鬧,一定要去看父親,因為小朋友們欺負他時罵他是沒父親的野孩子。

  母親就領著他去了郊區的一個小山包,指著一堆土說:「你爸爸就在這裡。」

  那時的馬小龍不懂,為什麼別人的爸爸都走在路上,坐在家裡,而他的爸爸卻住在土地下。

  母親說,為了他們母子兩個,他的父親死了。母親說這些的時候,眼睛很直,眼淚像春天的小溪水,不停地往下流。

  從那以後,馬小龍再也不向母親要父親了,他怕母親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流,好像要把身體流幹了一樣。

  織錦停了車,在街邊站了一會兒。雖然她來之前氣勢洶洶,但到了這裡,心卻突然虛弱起來,像得了場重病,還沒好俐落。

  她從後備箱裡拿出一瓶礦泉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覺得身體好像有了重量,不再那麼輕飄了。已經幾年沒來這裡了,一進樓道,莫名的壓抑感一層一層地湧上心來。

  樓梯很乾淨,她走得很慢。這個時候,馬小龍應該正風風火火地往家裡趕。他在高科園上班,即使一路暢通不塞車,要趕回來也得四十分鐘。

  織錦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調整了一下呼吸,按門鈴。之後,腦袋就開始混亂,她無法推斷乖戾的馬小龍母親會做出什麼舉動。

  她只是想,這一次即使死也要死得氣焰高漲,她忍了七年,不想也不能再忍了。

  馬小龍的母親並沒給她開門。她從貓眼裡看見了滿臉冰霜的織錦,冷冷地說:「馬小龍不在家。」

  織錦強忍怒氣,心平氣和地說:「我不找馬小龍,我要和你談談。」

  「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說著,馬小龍母親就把防盜門裡的木門砰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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