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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不。」她誠心誠意地說,「一點也不。不像許多男人,一見我就想動手動腳,沾些便宜。你到現在,也沒認真地碰我。如果你要碰我——」

  「怎麼樣?」

  她在他的耳邊說:「我不會拒絕。」

  「真的?」他問,「你這麼信任我?」

  「如果你需要我,」她在月光下,顯得更美,美得無法抗拒,「今天晚上,我會跟你走的。」

  「我的天!」他喃喃地說,說不清這是痛苦還是幸福。「你會跟我上床嗎?」

  「會。」

  會。

  可說這話時,她流淚了。她接著說:「這兩天我一直在找,找一個我可以委身于他的男人。把我少女的貞操獻給他的男人。我知道,我守不住這道籬笆牆。我這個在風月場上混的女孩,遲早得栽。酒店裡的大小領班的眼睛都跟狼似的,尤其是舞廳經理,那王八蛋吸毒,哪個舞廳的小姐能逃出他的手心?我若是不認他的賬,他『哼』一聲就能炒了我的魷魚!」

  說到這兒,她嗚咽起來,停了好一會,她才收了淚,接著說:「我真怕。我想,與其把我的貞操交給一個我不愛的男人,莫如我主動出擊,把這最珍貴的東西交給一個值得我愛的男人。現在你明白了吧?明白我為什麼會上你的船,主動地投懷送抱了吧。」

  他沉默著,他很難過。他覺得她像在執斧劈柴,而他就是那柴禾。

  「等一等,梅蕊。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一些你的身世了吧?」

  正值汛期,珠江的水嘩嘩地流,一江的漁火,綿延幾十裡,看不到頭,望不到尾。

  「要我說什麼?我不想說。」她的情緒忽然跌落下來。

  「你為什麼要在歌廳幹?,幹什麼不成?」

  「哼,」她冷笑了一聲,「說的輕巧。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看人家挑水不腰疼」。我到廣東一年了,在珠海、東莞、潮州、汕頭,都打過工,幹過皮革,縫紉,玩具,整天像牲口一樣關在廄裡,一天干十二個小時,半年不休一個禮拜天,上班打卡,下班搜身,上廁所得找班長要鑰匙。就這樣,一個月累死累活才掙四五百,五六百塊錢。我活得像個人嗎?可現在,我晚上陪陪客人,吃了喝了,跳跳舞唱唱歌兒,光工資一月就有三千元,還不算小費。你說呢?換成你,你選擇哪一種活法兒?」

  他在心裡感慨,難哪,人生。

  「我才三歲,我媽就死了。我爸娶了繼母,我是個眼中釘。肉中刺。初中畢業,我就離家走了。唉,我幹嗎跟你說這些?讓你瞧不起我。就是那句話,別說你瞧不起我,連我都瞧不起我。」

  夜風徐徐地吹,一天的炎熱,都吹散了,仲夏之夜,多夢的夜喲。

  「可這種活法,你就快活麼?」他不禁為她有些惋惜。

  「是呵。天天夜裡,醉生夢死,早上醒來,我眼淚把被子都打濕了。想想我也害怕。我老了怎麼辦?我不年輕了,不漂亮了,怎麼辦?像阿畸婆麼?莫非我真地有一天會去作妓女?想想我都發抖。人活到這個份兒上,還活個什麼味兒?反正珠江那麼長,那麼寬,又沒蓋蓋兒,哪一天煩了,跳下去!」

  她又哭。

  他用手捧起她的臉,對著月亮,對著珠江,對著那一江漁火,一江月光發誓:「梅蕊,我會幫助你的!」

  他講的那麼動情,她們聽得那麼揪心。鄭梅妹心想:這個男人,真是把心掏出來了,他什麼都敢朝出講。

  李曉彬覺得這才是男人,有血有肉,有感情也有理性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就是做錯了什麼事也是可以原諒的,更不用說他還是個有些俠肝義膽,並且富有同情心的男人。而且也沒做錯什麼。

  可程鸝想到的是她的那篇散文:《你傻》。那是寫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愛上了一個有家室的中年男子的情感歷程。她是有過這種體驗的,她想,梅蕊是個可以交往的好女孩。哪怕她是個風塵女子。

  最揪心的是夏雪,聽到緊要處,她真想捂住他的嘴,就是說,也在家裡說話呀。要打要鬧要哭要叫,也關起門嚎呀。他怎麼就這麼傻呢。他講完了,她懸著的那顆心也放下來了。這事能說清呀,並不見得越抹越黑,是不是呀?

  故事並未講完,陳述已頓覺輕鬆。這些話在心裡憋得太久,窩得太沉,都發黴了,長毛了。倒出去吧,要殺要剮,隨她去!他聽天由命了。

  「你把她從廣州帶回來了?」鄭梅妹問。

  「是的。」

  「您覺得您很高尚?」夏雪似在嘲諷。

  「至少,在動機上。」

  李曉彬唯恐他倆又爭吵起來,忙插嘴:「你是想要讓她脫離那個環境,為她找一份體面的工作?」

  「是的。我覺得,我有能力幫助她。我有個朋友,在一家外資企業工作,是個總裁。人很熱情,並且對我說過,有什麼為難的事,可以去找他。而且,我幫過他的忙,他欠我一份人情。」

  「你覺得她有能力勝任這個工作?」

  他撫摸著江邊的石砌欄杆,看著拍擊岸邊的江水,他想,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幫她找一份合適的工作,讓她成為一名職業婦女。

  對於一個生活沒有保障,基本生存的條件都不具備的人來說,道德是一種奢侈。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頓時眼前一亮。那人是他的一個朋友,一家很大的外資企業的總裁,他幫過他一個忙,這個忙還不小。事後,他要酬謝他,他堅辭不受。

  他仔細地看這個女孩,他幾乎快樂得不能自持。他相信,他如果把她推薦給他,他一定會接受,一個難得的公關小姐。她那麼美,美得那麼高雅,雍容華貴。她那白皙的皮膚,黑黑的眼圈兒,長長的睫毛,鮮潤的紅唇,那種不知從哪裡來的貴族氣質,真是一個天生的公關小姐。而且,她能歌善舞,迎送交際,是她的強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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