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紅(100)_離離原上草

一〇〇

　　上等菜肴齊全之際，肖絡繹為校長斟了酒，也為自家斟了酒，沒有牽強和慌張，顯得很真誠。這使得校長剔除戒心，連聲說著"好、好、好"。為了不至於敗露復仇計畫，肖絡繹態度和藹、謙恭地對校長說，校長，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們可否舉起杯子連幹三杯，以此化解我們之間的矛盾。

　　校長早已對威士忌酒垂涎，因此肖絡繹的話音剛落，校長便舉起杯子仰頭喝掉杯中酒。肖絡繹也毫不失言地舉起杯子一飲而盡。校長、肖絡繹連續喝掉三杯酒，都覺得內裡有些燒灼感。為了打破校長的疑慮，肖絡繹連連為校長夾著魚翅、熊掌肉。校長毫不避諱地大口咀嚼起盤中菜肴。魚翅、熊掌就是和普通菜肴不一樣，有一種特別味道。那味道真叫天下奇絕美味。校長大口吃著、喝著，肖絡繹冷眼旁觀著，彼此間沒有更多的語言，肖絡繹討厭和校長這樣的小人言談，校長覺得內心慚愧不知說什麼好，自家對待肖絡繹可以說是惡毒至極，肖絡繹非但沒嫉恨，反而還低三下四地宴請他，使他突然來了感動，決定日後善待肖絡繹、補償過失。他邊吃喝邊構想未來的事，待靠山登上第一把交椅，他要努力登上靠山先前的寶座，要肖絡繹登上他的寶座，給洋妞這個心肝寶貝名分，對糟妻好一點。總之，他要在未來歲月裡急流勇退、善待眾生。可他萬沒想到，他已沒有未來。他流出大量鼻血、頭部翁翁作響、胸部開始氣短。他在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指向肖絡繹說，肖絡繹，你這個混蛋，在酒裡下了毒是不是？

　　與此同時，肖絡繹也流出鼻血，只是沒有校長流出的鼻血多。這是由於肖絡繹不貪杯的緣故。肖絡繹只喝到足以使自家和校長同歸於盡的份上為止。看到校長體內的鼠藥已發作，肖絡繹露出平靜的笑容，那笑容裡隱藏著勝利者的自豪和驕傲。肖絡繹用餐巾紙擦了擦鼻血，將身體仰向餐椅靠背處，向校長發出義正詞嚴的話，你罵得完全正確，我的確是個混蛋，可我這個混蛋頭銜卻是拜你所賜，是你把我逼上混蛋之路。還有不多的時間，我們兩個混蛋就要一起上西天。我有些後悔，為你這個混蛋白白搭上性命，不值。可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為了世上少一個混蛋和勢力小人，仔細推敲一下，也划算。只是和你這種人渣同歸於盡，我感到是一種恥辱，恥辱，懂嗎？你精明一世，怎麼也沒想到能和仇家同年同月同日死吧？這是天意，自作孽不可活。為了正義犧牲我一個，自由後來人。我感到無比欣慰。你呢，你肯定怕得要命。你吝惜生命，是因為你遺留在世的物品太多、太多。所以你有遺憾。有遺憾就無比畏懼死亡，對嗎？

　　校長奪路來到門口，企圖找來救命的服務員。門卻死鎖死住。肖絡繹事先向服務員聲明有重要生意要談，希望服務員不要來打擾。門沒有打開，校長又拿起手機求救，被肖絡繹攔截住。肖絡繹坦然地說，晚了，我們倆頂多還有五分鐘的活頭，這種時刻，還是彼此做一下道別儀式比較妥帖。

　　聞聽此言，校長跌坐到餐椅上，面色慘白如紙。望著臉色慘白如紙的肖絡繹，校長說出最忠懇的語言，老肖啊，其實我並不討厭你，你有才華，人也比較善良。你若是不在我面前擺出一副清高面孔、時常和我下下棋、探討出些子午卯酉出來、再時不時甩給我點小恩惠，我們之間哪裡會弄出這種兩敗俱傷的局面。我知道你嫉恨我的根源，在於我的私心雜念。我的確不該將一無是處的侄子提拔起來，也不該將你的優秀教師指標轉手送給侄子，更不該將你治於死地而後快。現在我們兩個即將氣息奄奄的時刻，緊緊拉起手來，一併走向地獄或者天堂好不好？人將死亦，其言也善，你不要再嫉恨我了，人啊，都是在臨死前才能清醒，活得越快活，越犯糊塗。來吧，讓我們手攜手奔向另一個世界吧。

　　校長語閉，果真吃力地拉住肖絡繹的一隻手，瞪著雙眸僵直在餐桌旁。校長死了。

　　肖絡繹被校長的一席肺腑之言感動了，他流出傷感的淚水。在生命垂危的一刻，他意識到自家的決策太草率、太鹵莽、太急於求成，可事已至此，後悔、懺悔全都毫無價值。他來到校長面前，為校長合上雙眸，又為校長擦了唇邊的油漬，擺正校長扭曲的屍身。在他還有一絲氣息的時候，他撥通莊舒曼的手機斷斷續續地說，舒曼，那件事是我一生的恥辱……原諒……我……我就要……走了，照顧好你的姐姐……

　　肖絡繹的目光開始散亂，隨之手機落至地面上。肖絡繹也死了。

　　包房裡顯得很沉寂，沒人來打擾。肖絡繹、校長看上去像是在沉睡，又像是醉倒在餐桌旁。

　　莊舒曼接到肖絡繹斷斷續續的電話，心裡面一陣慌亂。她當時只猜想肖絡繹恢復了記憶。可她斷然沒料到這個電話竟是肖絡繹訣別的電話，啪地一聲脆響中斷電話。她決定下班後找到莊舒怡探明原因。莊舒怡從醫院返回家的時候，已是晚六時左右。這個時間若是肖絡繹不出外應酬，肯定會在廚房裡做飯菜。近來肖絡繹不再像前些時候那樣不著家門，究竟是何原因，她尚且不知。肖絡繹很少講話，也很少作畫，常常望向某一處發呆。她擔心肖絡繹重犯痼疾，因此什麼多餘話都沒發問過。她打開室內門，見室內一片漆黑，知道肖絡繹不在家。她關上室內門，聽到有人叩敲房門，連忙打開房門。來者是速遞員。從速遞員手中接過信件，關上房門，迅速拆開信件。肖絡繹的灑脫筆跡映入眼簾。

　　舒怡，原諒我的決定。我知道這種決定會給你帶來重創和遺憾，但仇恨的火焰迫使我不得不這麼做。做出這種自私的決定，對你很不公平。我想，我正常的離去，總比再患上惡魔般的疾病強得多。這個世界不會接納我這種耿直之輩，況且我和校長的仇恨已不共戴天。我要向校長討回尊嚴。尊嚴對一個人來講尤為重要，失去尊嚴的人豬狗不如。豬狗之所以在主人的呵斥和毆打下還能夠繼續饕餮槽中食物，那是因為它們根本無能反抗人類的摧殘。舒怡，你還年輕，我這個時候離去，對你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已經很疲倦，不想和這個世界紛爭下去。至於舒曼小妹，我已記起對她做過的事，想起那件事，更加促進我辭世的決定。那件事不但使我無法面對舒曼小妹，而且也使我無法安寧。導致那件事發生的罪魁禍首，正是我要與之同歸於盡的校長。人常說，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我很欣賞這句話。或許你會責怪我是個懦夫，可不當懦夫，也是個毫無價值的男人。我不在了，想必舒曼小妹能夠和你住在一道，如此姊妹倆也好有個照應。你要設法使舒曼小妹忘記傷痕記憶。如今離去我再也沒什麼牽掛可言，舒曼小妹和你都有固定收入。病癒後，我最感欣慰的便是為你贏得一座豪宅，它會使你和舒曼小妹舒服地生活著每一日。舒怡，永別了，我會在九泉下保佑你和舒曼小妹平安度過此生。最後祝願你早日找到幸福歸宿，永遠愛你的肖絡繹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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