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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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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鼎上的紋飾主要由饕餮紋和雲紋所組成,以饕餮為中心,雲紋環繞其周圍。顯然,饕餮神獸在天上,從雲層裡探出頭,俯看人間。它的身體則藏在雲裡,不知是否有蛇身或龍身,但是如果在饕餮腦袋後面續上龍身,那就與後來的標準龍相差不遠了。所以,我認為,在狼圖騰和龍圖騰之間可能還有一個饕餮圖騰的過渡階段。饕餮既有狼的性格,又有後來龍的猙獰面目。 以前我始終不理解為什麼青銅時代的華夏族,會崇拜那麼貪吃的饕餮,竟然把它捧上國家神器的地位。難道那時的中國人就那麼貪吃嗎?因而也就那麼崇拜貪食的惡獸?而饕餮貪婪的吃相真是毫無神聖可言。但是後來當我發現饕餮有可能是狼圖騰的變形的時候,我立即想通了。貪食只是狼的一個特徵,是狼精神和性格的表像。商周時期的華夏族對饕餮神獸的崇拜,是對遊牧先祖狼圖騰崇拜的承續,狼雖然貪食,但是它的兇猛進取、威武不屈、寧肯戰死、不願病終的精神才是早期華夏族崇拜它的根本原因。這個原因只有深刻瞭解狼以後才能理解,而後來恨狼怕狼的農耕民族和儒家就難以理解,所以無法給人以信服的解釋。再後來,當農耕和儒家越來越占統治地位的時候,貪吃的惡獸——饕餮,就必然從國家神器上退位,被改造成龍,讓位給龍。 歷史上的狼精神曾征服了無數個遊牧民族,而無數個遊牧民族又是那麼強烈地崇拜狼圖騰。為什麼入主中原或中國的遊牧民族的帝王,到後來也那麼喜歡穿中華的龍袍,坐中華的龍座,可能就是因為他們在龍圖騰裡看到了他們民族的狼圖騰的變形或影子,龍圖騰實際上就是改形換面不變心的草原民族的飛狼圖騰。然而,正像遊牧民族來到華夏農田以後,他們的遊牧精神被改造成農耕意識那樣,遊牧民族的圖騰精神也必然被農耕存在所改造,於是保護草原的狼圖騰也就變成主管農耕的命脈——呼風喚雨的龍圖騰,於是狼就變成了龍。而且,在龍圖騰上又加上了許許多多的農耕民族的觀念和意識,把龍圖騰的原始精神實質改得面目全非,蠻好的強悍進取的狼圖騰民族精神,竟被改造成象徵帝王權威的專制暴力精神。龍圖騰成為中國歷代專制帝王狐假虎威,鎮嚇人民的帝王圖騰。龍袍只屬於皇帝一人,九龍九爪。其他七龍七爪,五龍五爪的官袍不能稱之為龍袍,只能叫作蟒袍。進入現代社會的中華民族,特別需要清除民族圖騰裡面後加上去的專制帝王的糟粕,而應當還其華夏民族圖騰的本來面貌——狼圖騰精神。 中華龍令人恐懼的兇猛形象和身體裡面,最初蘊含的很可能就是令人敬仰的狼圖騰精神和靈魂。中華龍圖騰與中華狼圖騰也可能具有不可割斷的血緣關係,但是,在精神實質上,中華龍已完全異化:自由的狼變為專制的龍,全民族的精神楷模變成了獨裁者的化身;具有蓬勃生命力的圖騰演變成了毫無生命力的龍舞道具空殼、紙龍紙老虎。 只有抽掉中華龍圖騰中的封建帝王專制精神,而重新「注入」狼圖騰自由強悍的進取精神,那麼,未來的中國巨龍才有可能真正騰飛,飛向全球,飛向太空,去為中華民族和整個人類開拓更廣闊的生存發展空間。 兩人在車裡吃光了午餐的剩食,還是壓不住腹中饑腸轆轆的聲音。楊克說:我真想跟饕餮那樣吃下去整盆手把肉。陳陣說:嘎斯邁要是看見咱倆像狼一樣的吃相准保高興。楊克打開了所有的車燈,駕著吉普向西北邊境線草場駛去。翻過高坡,可以看到遠處像燈塔那樣一亮一滅的燈光,嘎斯邁一定握著手電筒在那裡站得很久了。陳陣從後視鏡久久地回望朦朧月光下靜靜的狼山,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再回來…… 2002年春,巴圖和嘎斯邁從額侖草原給陳陣打來電話說:額侖寶力格蘇木(鄉)百分之八十的草場已經沙化,再過一年,全蘇木就要從定居放牧改為圈養牛羊,跟你們農村圈養牲畜差不多了,家家都要蓋好幾排大房子呢…… 陳陣半天說不出話來。 幾天以後,窗外突然騰起沖天的沙塵黃龍,遮天蔽日。整個北京城籠罩在嗆人的沙塵細粉之中,中華皇城變成了迷茫的黃沙之城。 陳陣離開電腦,獨自佇立窗前,愴然遙望北方。狼群已成為歷史,草原已成為回憶,遊牧文明徹底終結,就連蒙古草原狼在內蒙草原上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那個古老的小狼故洞也將被黃沙埋沒。 1971年至1996年腹稿於內蒙古錫盟東烏珠穆沁草原——北京。 1997年初稿於北京。 2001年二稿於北京。 2002年3月20日三稿于強沙塵暴下的北京。 2003年歲末定稿於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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