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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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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隊長說完這個捷報,樂得心都快要蹦了出來。他要求老紅軍必須得請客,若不請一請,不放一放炮,不喝倒幾個人,他是決不答應的。他說老紅軍的平反昭雪,這是文化大革命在後溝村的一個勝利成果,必須慶祝。 「錢由大隊報銷。」大隊長說得很乾脆。 感到不夠盡興,他又補充道:「廚子我來安排,咱要大操大辦。」 這當然是一聲春雷,可老紅軍卻嘩嘩地流淚。他反復地說:「事情不該是這樣啊。」 看老紅軍傷心起來,大隊長知道他是心腸太軟。便強硬地道:「事情就該是這樣。是他向咱開的槍。」 老紅軍身上穿著八路軍的灰制服,他覺得自己仍舊是一名戰士。他揮灑著淚水,教導起大隊長來:「你是不懂,軍人解決問題,就得拿槍來說話。你沒有當過兵,是溫室裡的花,你咋能理解軍人呢。」 向來吐口唾沫砸個坑兒的大隊長,居然被老紅軍看軟了,說成了一個熊包。他本想粗魯一下,可是看見旁邊有喬巧兒,他只好作罷。領導就要有個領導的樣子,大隊長便壓著火,耐著性子,依然很貼心地說服著老紅軍:「老革命,不管咋說,給咱平了反,恢復了名譽,這總是個好事情。我看你是燒包!」 「燒包?我看這是個壞事情。」老紅軍揮揮手,他讓大隊長走。 「團長落難了,小白自殺了,這家人完了,你還說是個好事情。」 說出這番話,老紅軍就心痛地哭起來。 大隊長想走他卻沒有走,本是前來報喜,結果卻成了報喪。他很想拔到政治的高度闡述一下老紅軍這次平反的重要性,可他發現喬巧兒看著他,喬巧兒的眼裡同樣是溢滿了淚水,他的心就猛一揪。 真是不好辦,他只好一跺腳,蹲到一邊,抱住頭,生悶氣。他是感到太遺憾了,如果錯過這個機會,不能為老紅軍恢復名譽,那將比他自己的事情遭到打擊還痛苦。 老紅軍果然拒絕了給他平反,他說團長從未向他開過槍,首長給他的只有愛。前來外調的解放軍,也只好很遺憾地回北京了。 社員們知道了這件事,都豎起了大拇指:人家老紅軍,不幹落井下石的事情。人家就是個老革命,人家義氣得很。 事情過後,接連好幾天,社員們褒獎老紅軍的聲音還沒有平息下來,這位革命老人卻大病了一場。 老紅軍不能下炕了,他躺著,可他依然說著鏗鏘有力的話:「種甚,收甚。人不能去害人,哪怕是說過一句害人的話,也會在這世上留下痕跡。天理不容啊!」 喬巧兒伺候著他的起居,他那閃爍著人生哲理的思想火光,像火焰,燃燒在喬巧兒的心裡。 「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你硬要,就得受折磨。」老紅軍敲打著自己。 「小白雖然死了,死了她也是團長的婆姨。日後,我不能再想人家了,我要還想她,我就對不起落難的團長了。」老紅軍這才把要說的話說完了。 該說的都說了,他仿佛是走出了陰暗,沐浴著光明,人爽朗了。可他那憂傷的淚水卻在流淌,這分明是老英雄在情場上打了敗仗,實在撐不住了,他緊緊縮著自己的身體,躺在炕上一動不動了。 喬巧兒害怕老紅軍從此再也站不起來了,她想上前安慰他。可她卻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喜歡這位父親,他是個有道德的人,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是個不自私的人,算是一個響噹噹的男人。喬巧兒這樣想著就上了炕,坐下,抱住老紅軍,讓他靠到她的懷裡。她帶著一種做女兒的責任,為老紅軍擦掉淚水,讓他依靠著她,並且用滾燙的臉貼住他的額頭。 像是嬰兒得到了奶水,老紅軍精神一下振奮了起來。他攥住喬巧兒的手,如同肩上卸下了一座山,他美得不能再美地道:「剛才,我是一隻腳踏在陽世,一隻腳踩在陰間。現在,我又回到窯裡來了,活了,死不了啦!」 「這下我就放心了。」喬巧兒很舒心地說。 他還撒了一個嬌:「你多抱我一會兒。」 喬巧兒就繼續抱著他,但她角色很複雜,她感到這時候她像是女兒抱著自己的父親,又像是一位母親抱著自己的兒子,還像個妻子抱住了自己的丈夫。思緒很亂,角色確實很複雜,但無論怎麼說,她心裡湧出的都是一股難言的柔情。 老紅軍感到自己的角色也很複雜,他像是被女兒抱著,又像是被婆姨愛著,實在複雜,心直跳。到底是女兒好呢,還是婆姨好呢?他拿不准自己應該是個什麼角色。 山梁上,這時傳來了攔羊人的歌聲。唱的是情歌:緊緊拉住哥哥的手,汪汪淚水撲瀝瀝地流。 這淒美的情歌,這一份強烈的愛戀,唱得老紅軍為之動容。他忘記了自己的年齡,他也想愛一回,於是也跟著纏綿地唱了起來: 心口口壓了一塊石板板, 你嫁給過旁人我不嫌。 小妹妹你是不是我的淚蛋蛋, 哥哥想把愛愛攔到懷裡邊。 老紅軍聲音沙啞,他唱得卻很深情。這是他心裡飛出的情歌,他這是唱給喬巧兒聽的。 看來,愛是躲不過去的,除非喬巧兒離開這裡。喬巧兒沒有這種接受愛情的心理準備,她感到緊張。而老紅軍確實有激情,他的歌兒熱烈,人也厚道,尤其是他那種為愛而奮不顧身的精神,不能不令人為之感動。 外面,白刷刷的雪,覆蓋著黑黝黝的山。這種季節,這種景色,給人美感,給人詩情,給人爆發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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