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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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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兩孔窯洞,喬巧兒住一孔,他住一孔,窯洞經過喬巧兒一打掃,變成一個有格調的家了。因為喬巧兒買了一張大紅紙,剪了忠字和紅心,貼到了窗戶上,小院透著熱烈,革命的氣氛也出來了。 老紅軍一直穿著那套八路軍的灰制服,他不脫,決不換,臉上笑容常駐。腿腳雖不方便,他走起路來卻像駕雲。 一個家,女人最重要;同樣都是人,家裡如果多個男人,只能添亂;家裡缺個女人,家就不是個家了。 老紅軍身邊有了喬巧兒,他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他天天高興,無論他是忙著還是閑著,他都要情不自禁地唱一唱: 革命成功了, 心兒年輕了。 字面很含蓄,回味也無窮。 他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步點兒卻是活蹦亂跳的。他所唱的革命,是指他對漂亮女人的一種久久的期待。他所唱的年輕,是指他今非昔比,他已經變成一個小夥子了。 喬巧兒聽著老紅軍的歌聲,她心裡同樣是快樂的。過去,她聽一隊的老貧協唱,聽二隊的錢串串唱,他們都是有情感的人,歌聲也動人,正是他們的歌聲,伴隨著喬巧兒在苦難之中度過了那一段使她終生難忘的幸福時光。每當聽到有人歌唱,她就想起他們。想起他們,她就落淚。因為老貧協和錢串串為她付出得太沉重了,她不知該如何來回報這兩個男人。 心靈是一片土壤,需要陽光,需要灌溉。老紅軍又是一位出色的歌手,會唱歌的人,都 是精神富有的人,喬巧兒喜歡這樣的父親。她深深地同情著老紅軍,為了他嚮往的那個夢,喬巧兒情願化作一滴水,她要讓老人的心田變得濕潤。老紅軍是個重感情的老人,太善良了。人這一生,友情是多麼寶貴啊。 「那個當兵的小白,要是知道你還老想著她,肯定她會感動得掉眼淚呢。」 喬巧兒是一邊做著飯,一邊和老紅軍說著小白。這個遙遠而淒美的故事,喬巧兒還遠遠沒有聽夠。 老紅軍盤腿坐在炕頭上,他像當年在部隊的時候一樣,腰板直挺挺的,配上八路軍灰制服,完全是一副老軍人的風度。陷入昔日的回憶,他深情得很。 「你們也約會吧?」喬巧兒說。 爐膛裡的火苗,突突地往外冒,映紅了喬巧兒的臉,她是那樣嬌豔和動人。 老紅軍端詳著喬巧兒,他越看心情越好,心頭就翻起一陣熱浪,他是把喬巧兒當小白了。 「那時候,我們倆好,跟搞地下工作一樣,總怕別人發現。可也怪了,越是偷著好,越是緊張,我們倆就越好。見一回面,誰都不想分開,好不夠。」 「你們倆可真有意思。」喬巧兒笑著說。 「我們倆,不是好嘛!」老紅軍也嘿嘿笑起來。 鍋裡的蒸氣升騰著,散開來,似一團霧,籠罩著喬巧兒紅潤的臉。當她站起身來,去案板上切菜時,她那柔軟的腰,隨著臀部的擺動,有節奏地扭了兩下,就把風姿展示了出來。其實,她才是個最有韻味兒的女人。 「小白一定長得好吧?」喬巧兒溫柔地說。 「不是好,是真好。」老紅軍依然嘿嘿笑著說。 「你也不差,你有眼光。」 「是我配不上人家,我是個土包子,人家是洋學生。」 「可你的心不土呀。」 「我的心不土?」 喬巧兒肯定地點點頭。老紅軍的眼裡就有了淚光。 那時候,在寂靜的樹林裡,土包子拉著洋學生的手,兩人擁抱著,熱吻著,他們說著海誓山盟的話。小白有激情,她貼著他的耳朵唱酸曲兒,說做愛的話,說她是他的,是永遠屬於他。他們沒有機會透透徹徹地愛一回,卻都渴望著那種時刻,他們渴望著大地能夠是一張做愛的床。 喬巧兒對他的讚美,使老紅軍的力量倍增。同時,他也激動地灑下了熱淚,就道:「其實,我早就該死了。我到現在還活著,我是心裡有小白,我是硬撐著自己呢。」 傾訴是開心的鑰匙,父女二人肝膽相照,互相有說不完的話,這種歲月真好。 接下來的日子,喬巧兒陪著這位因愛而受到摧殘的老人,在悠閒的傾訴與交談中消磨著一種和諧而愉快的時光,溫愛的氛圍便彌漫在了他們的小院裡。直到有天大隊長的突然到來,他並且帶來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好消息,而就是這個好消息,一下子卷走了老紅軍的全部歡樂,也擊垮了他的身體。 大隊長是火燒火燎地趕了過來,說話時興奮得上氣不接下氣:「老革命,喜鵲登枝啦!」 喜鵲登上枝頭,這是意味著雲霧已經散去,紅日噴薄而出。這個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原來是北京來了外調的人,要為老紅軍的冤案平反昭雪。大隊長說,來的是兩位解放軍同志,人在公社,約他見面了。解放軍說當年那個團長現在是個大首長了,他已被打倒,成為黑幫。交代問題時,他說出了當年在延安他槍打警衛員小牛同志的那段真實內幕。因為是個醜聞,黑幫的老婆已經畏罪自殺了。組織上這次派人來,是來給老紅軍落實政策,只要老紅軍點一下頭,他就可以翻案了。 文革當中,任何想不到的事情都可能發生,有人想不到自己怎麼會上了天堂,有人想不到自己為啥下了地獄。無論怎麼想不到,老紅軍總算是苦盡甘來、他該插上翅膀上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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