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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胃出血,低血糖引起的中度眩暈外加持續性低燒。」媽媽說得簡明扼要,我聽得心驚膽戰,「怎麼會這樣?!誰把他送來醫院的?」

  鄭阿姨抽了張紙巾,抹了抹眼角,拉著我的手說:「每週一早上,我都會讓家裡的保姆拿著備用鑰匙去修月的公寓幫他收拾收拾家務、洗洗衣服。今天早上八點多保姆又過去了,沒過多久突然急匆匆地打電話回來說修月暈倒了,洗手間的地上還有血。我一聽就嚇壞了,什麼也沒顧上問,趕快給你媽媽掛電話說了這個情況,你媽媽立刻派車把他接到醫院,我就從家裡直接趕過來。唉,這孩子……」說著,鄭阿姨的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嘩嘩往外流,我連忙伸手幫她擦,心裡有種說不清的難受,「他暈倒在洗手間?」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抖得厲害。

  媽媽輕歎,微帶責備地看著我:「他昨晚穿的衣服還沒換過,應該是洗澡前暈倒的。我給他做了個全面檢查,他的低燒症狀最少已經持續三天了,加上他本身就有低血糖的毛病,而且最近的飲食休息肯定都不規律,造成免疫機能嚴重下降,昨晚又喝了那麼多酒,暈倒在洗手間一整晚,這簡直是胡鬧!」

  「李敏,你說修月不會有什麼事吧?!」鄭阿姨突然抓著媽媽的胳膊,表情惶恐。

  「你別緊張別緊張,」媽媽拍拍她的手,柔聲說,「不是什麼大毛病,好好調養調養就行了。我是氣他們這些年輕人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你最近血壓偏高,不能太操勞,讓司機把你送回去休息吧,這裡有我跟南南在,你放心。」

  我連忙點頭,鄭阿姨的狀況實在讓人有點擔心,前陣子剛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可千萬別再折騰出病來。

  「南南,你好好勸勸修月,讓他把公司的事先放一放,有你和小偉坐鎮公司出不了問題。你倆從小就一塊兒玩到大,很多事也就你說的他能聽進去。你說剛才他好不容易醒了,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他的手機在哪兒,我說一會兒我幫你給南南打個電話,告訴她你身體不舒服,這幾天不能去公司了。可他堅決不幹,非讓人回公寓幫他把手機拿過來。我擰不過他,只好讓司機小王回去了一趟,順道幫他帶點換洗衣服過來。你媽媽看不過眼,讓護士給他打了針鎮靜劑,他這才又睡了。小王剛把手機送上來,你的電話就打過來了。」鄭阿姨握著我的手,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南南啊,你一定要幫阿姨好好勸勸他,看他這個樣子阿姨心都碎了……」

  我覺得胸口一抽一抽地疼,瘋狂的愧疚幾乎把我淹沒。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強打起笑臉說:「阿姨您就放心回去休息吧,這裡我陪著就行。等他醒了我一定把這些意思都跟他說,您就甭惦著了。」

  媽媽簡單地交代了我幾句後就陪著鄭阿姨離開了病房,偌大的客廳一下子靜了下來。我站在那扇緊閉的房門前,手搭在門把上,輕輕擰開。

  柔和的壁燈,米色的窗簾,米色的地毯,鬆軟的大床,舒適的沙發,壁掛式平板電視,幽雅清爽,如果不是床邊立著的點滴架,任誰也不會把這裡跟病房聯繫到一起。我輕輕地走到床邊,修月還在睡著,絲質薄被從身上滑落,蒼白的手掌無力地平放在身側,液體順著銀色針頭緩緩流進他的血液裡。我仔細地幫他把被子蓋好,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空氣中流淌著祥和的靜謐之氣。

  這些年修月一直沒有時間停下腳步好好休息。他是早產兒,身體底子本來就不好,小時候就經常生病。在鄭阿姨多年的悉心調理下,情況才慢慢好轉。我八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很健康的男孩了。後來因為熱愛運動,我們經常一塊兒打網球、游泳,或者去戶外騎馬、攀岩,他的身體素質愈加強健。不過從大學畢業後他選擇白手起家自己創業開始,從前規律健康的生活徹底被打亂了,花了這麼多年打好的身體底子慢慢地又被他自己給作踐回原形。對他來說,發燒感冒頭暈胃痛快趕上家常便飯了,不過這些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只要站在人前,他永遠都是一副完美優雅雲淡風輕不溫不火的調調。

  有一次開董事會,一早他打電話讓我去接他。我問他怎麼了,不舒服就在家休息,他卻說沒事。我到他家才發現這廝正在發燒,找出溫度計一測,真彪悍,三十九度二!就這樣他還是去了公司。開完會,其他董事都散了,我走進會議室,扶他起來的時候發現他的衣服全都被汗濕透了,身上燙得都能烙餅煎雞蛋了,這種近乎變態的自尊心我實在是無法理解。

  那天在醫院裡,也是像現在這樣,他打著點滴,我在床邊陪著。我問他何苦這麼死撐門面活受罪。他說他討厭那些虛偽的噓寒問暖。

  我說等你難受的時候誰也不答理你,看你怎麼辦!他說他不舒服的時候,有我伺候他就夠了。

  我笑:「哪有那麼美的事?我給你打工幫你賺錢,敢情還得兼職給你當保姆啊。」他也笑,「如果你不伺候我,我就只能自生自滅了。」

  我說你這是明目張膽的威脅。他想了想,問:「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記我一輩子?」

  我愣,想了想,說:「不會。」他問:「為什麼?」

  我說:「禍害活千年沒聽過啊!我肯定比你死得早,沒機會惦記你。」他聽了,笑得特高興,說:「那敢情好,如果你死在我前頭,我肯定去陪你,保准比楚塵動作快。我知道你不捨得他,陪你死的名額只能是我的了,要不你說你孤零零一個人得多淒涼啊!看人家奈何橋上都手拉手的,不心碎才怪。」

  當時我聽完這話,不知怎的,就哭了。

  他看著我,神色難得地認真:「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我一定不會再錯過。」

  其實修月的心思,我隱隱也知道,小學中學大學工作,我跟他之間幾乎沒有斷層,我甚至清楚地知道他哪天收到了幾封情書。

  為什麼不選擇修月?這個問題其實不止一個人問過,陳晨、程哥、哥哥、楚塵,包括我自己。

  青梅竹馬,家世相當,怎麼看都是天作之合。直到現在,我也說不出其中的原因。我只知道跟楚塵在一起,會臉紅心跳,會朝思暮想,會忐忑不安,會患得患失。可跟修月在一起,這些戀愛中的症狀一概不可能出現,我想我們大概已經熟悉得意識不到對方的存在了……

  「你來了。」特低,特軟,特勾人的聲音。

  嗯?我回過神來,修月醒了,臉紅紅的,不知道是燒的還是睡的。

  我冷著臉,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還是挺熱,真不讓人省心。

  「我媽給你打的電話?」他握住我的手,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

  「沒,在我第N次打你手機的時候,我媽接的,你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景。」我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能慣著他,「把手鬆開,孤男寡女的傳出去影響多惡劣。」

  他不滿地哼哼,不過還是把手鬆開了:「你打那麼多電話找我,是不是公司有事?」

  「你少操那些沒用的閒心,也不看看自己現在什麼德行!昨晚不舒服怎麼不給我打電話?」我看他想坐起來,就從沙發上拿過一個軟軟的靠墊塞在他身後,順便又把點滴的速度調慢了些,因為我發現他手背上的血管有點兒發青。

  「想打來著,這不還沒走出洗手間就暈了。」他的笑容跟聲音一樣,虛弱得似乎一碰即碎。

  「你知道鄭阿姨都急成什麼樣兒了嗎?」我站在床頭跟他對視,這廝的長相真像禍水。眼睛長長的,雙眼皮極精緻,要是被高麗棒子看見,估計立馬就得變成國民整容範本。

  「你呢?你著急嗎?」他問。

  「你不是說要去奈何橋上追我嗎?如果食言我可饒不了你!」這話一出口,我自己都有點蒙。修月聽了,蒼白的面孔上頓時綻開一朵極大極燦爛的笑容,十分耀眼,「我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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