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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你沒事吧?在這兒抒什麼情呢,別把自個兒弄得跟文藝青年似的。」我撇撇嘴,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多美滿多溫馨的境界,很明顯不適合用在我倆身上。

  「葉南,你說要是我結婚了,你會高興還是難過?」他依然望著窗外,自顧自地問。

  聽到這話,我腦子出現短暫空白,不過很快就恢復正常:「高興還是難過我倒沒想過,可同情是肯定的。你說嫁給你的姑娘得多鬱悶啊,入了洞房才發現,原來心目中那位優雅高貴的白馬王子竟然是個賴床挑食任性彆扭刻薄懶散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並且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男人,那得多崩潰!」劈裡啪啦一氣呵成,說得我口乾舌燥。

  啪啪啪!

  修月鼓掌喝彩,笑容燦爛明媚:「葉南,沒想到你這沒心沒肺的小白眼兒狼還挺瞭解我。巧克力拿來,頭暈。」

  「你不挺能死撐嗎?」我冷哼。

  「要不說你笨呢,不要以為光女人需要哄,男人也一樣,尤其是成熟男人。」

  「你得了吧,我還就不慣著你這些臭毛病。三十的人了,說這話也不怕別人笑話。」

  「葉南,其實我一直特想知道你的神經究竟是什麼構造,鋼筋,還是水泥?」

  「跟你的臉皮同一種材料。巧克力在包裡,榛子的被我吃光了,只剩杏仁的。」愛吃巧克力大概是我跟修月唯一的相同點。不過我吃純粹是因為喜歡,他吃卻是為了補充體力。當然這也怪不得別人,誰讓他就愛自己作踐自己。

  「湊合吃點吧,下次記得只買榛子的,還有別買德芙的。」說完,修月剝開一塊兒巧克力丟到嘴裡,吃得特愜意。

  五點二十八分,我和修月準時趕到。

  今晚我的表現不錯,爸爸也很高興,沒有人提起我離婚的事。哥哥說的意想不到之人,真的讓我很驚喜。

  程哥,程海!

  我跟他已經三四年沒見了,沒想到能在爸爸的壽筵上見到他。他在西班牙多年,結婚了,有孩子了,錢也多得花不完了,可我覺得他並不快樂。

  參加爸爸壽筵的,都是跟他感情最深的老戰友:程伯伯、修叔叔、齊叔叔,外加我們這些第二代。程海和修月都是家裡的獨子,從小跟我在一個大院兒長大。齊叔叔很早就轉業去了地方,我跟他的一對兒女並不很熟,只知道他的大兒子齊小北早年留美,現在做高檔進口車的代理銷售,規模很大,修月好像認識他。小女兒齊貝去年博士畢業後就留在D大當了老師。今晚他們也來了,齊小北高大英俊,齊貝小巧玲瓏,很出色的一對年輕人。

  說起來,我們這些人裡最年輕的也有二十七歲了,可除了我哥和程哥外,全是單身。以我媽為首的阿姨團對此表示了強烈的不滿,並決定今後要更加密切地互通有無,爭取早日解決這些孩子的個人問題。

  借著爸爸六十大壽的機會,這些平時分散各地的老少二代難得地聚在了一起。席間,修月、程哥,還有齊小北成了叔叔伯伯們的主攻對象,這三人的好酒量讓他們極其盡興,直呼後繼有人。唯獨身為高級知識份子的哥哥得以倖免,戴著眼鏡挺著腰板兒往那兒一坐,任誰看了都沒有勸酒的興致。倒是那些阿姨拉著哥哥東家長西家短地聊個不亦樂乎,看得我暗暗稱奇。

  修月和齊小北都不是省油的燈,哄長輩開心的那些個話簡直是出口成章。齊小北能跟修月的段數相媲美,我不禁對他刮目相看。相比而言,坐在我身邊的齊貝就沉默多了,話不多,大多時間都是在微笑傾聽,很安靜很知性的感覺。我注意到她的視線幾次不著痕跡地從談笑風生的修月身上掃過,修月的媽媽也時不時地邊看著她邊跟我媽悄聲低語。其實不難猜,大概不外乎就是那點事。說起來,齊貝這種溫婉嫻雅書卷氣十足的女孩兒,哪個男人娶回家都會覺得幸福吧。

  幾輪下來,在修月和齊小北舌生蓮花的忽悠下,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胸懷舒暢,一杯接一杯攔都攔不住地往肚裡灌酒。可畢竟是年齡不饒人啊,很快就有點扛不住了,這些紅小鬼勢頭太猛,實在是小看不得。

  不過革命了一輩子,怎麼能在這些毛頭小子面前敗下陣來!於是乎,革命家撤下火線,秘書們衝鋒上前。我笑,別人我不清楚,爸爸的生活秘書石凱可是個牛人。別看他一個文職軍官,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說起喝酒,上至軍區,下至連隊,迄今未逢敵手。

  修月見狀,放下酒杯笑著抗議:「叔叔伯伯們中場找外援,為了公平起見我們也得找!」

  爸爸環視席間眾人,笑得好不得意:「沒問題,在座的人隨你挑。」

  修月轉身,笑眯眯地看著我,眼睛都是彎彎的:「我看就葉南吧,葉叔叔家怎麼也得出個代表啊。」

  爸爸看看我,我看著爸爸,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對視間,那些疏離了很久的情感好似瞬間復蘇,看著爸爸明明高興卻強端嚴肅的面孔,我覺得很溫暖。

  於是乎,在幹掉了十二瓶部隊專供茅臺後,酒桌大戰宣告結束,革命家代表隊以醉倒一人的微弱優勢勝出。革命接班人代表隊僅以半人之差敗北。所謂半人,就是醉意已濃,意識仍存。修月、齊小北、程海三人全部處於此種狀態,三個半人相加,折成一人半。若不是阿姨們竭力阻攔,今天他們三個必然難以清醒之身離席。至於我,替下修月主攻石凱,直至戰局結束仍未分出高下。爸爸眉眼間難掩得意,似乎我的好酒量給他掙足了面子,看得媽媽直搖頭。我對此表示理解,所謂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越老越喜歡計較那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其實這也算是生活中的一種樂趣。

  酒足飯飽,禮物一一奉上。老戰友自然不講究這些,主要是給我們這些小輩盡孝心的機會。知道我爸愛喝酒,除了我之外,所有人竟無一例外地拿出各色各樣頗具收藏價值的古酒名酒,爸爸那叫一個樂,直呼這個生日過得值。

  輪到我,遞上精緻的禮盒,爸爸打開,面無表情地端詳著,氣氛又安靜了。看來我們父女間的問題已經弄得盡人皆知。我有點緊張,修月站在我身邊,悄悄握了握我的手,熱熱的溫度,撫平了我手心冷冷的汗意。媽媽看爸爸盯著表盒半天不說話,微微皺眉,正想開口,爸爸卻突然來了句:「梅花表怎麼這麼多年了也不設計個新樣子?」接著,俐落地把表從盒子裡拿出來直接戴在空空的手腕上,大小非常合適。

  極短的靜默,倏然間笑聲四起,氣氛全方位復蘇,熱烈更勝剛才。

  我望著爸爸頭上花白的頭髮,眼睛熱熱的,情緒卻High得早已飛向外太空。

  酒足飯飽,盡興之至。長輩們各自上了車,臨走前齊叔叔搖下車窗,招呼齊貝過去,囑咐她開車把修月送回家。齊貝想了想,點點頭沒說什麼。

  長輩們先行離去,程哥沒開車,跟著程伯伯的車一起走了,上車前約我明晚一起吃飯,三年多沒見,我也特想跟他好好聊聊。哥哥嫂子一看這架勢,囑咐了幾句小心駕駛之類的話後,也開著車走了。

  齊小北坐在石階上特悠閒地欣賞夜色,修月靠在門邊的漆木柱子上,點了根煙自顧自地出神。剛才喝酒的中途修月就出來吐了,現在鐵定難受得要死。我正琢磨著要不要跟齊貝說說在回去的路上順道幫他買點胃藥,就見她走到我跟前微笑著說:「葉南,我哥喝得有點多,不知道你方不方便順路把他送回去?他住齊景苑,不知離你的住處遠不遠?」聲音溫柔醇和,聽起來很舒服。

  「不遠,我送他回去,你放心好了。」說完,我看了眼修月,只見他面色冷淡,沒什麼表情。又在那兒死撐呢,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特受不了他這點,從來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也不知道跟誰較勁呢!我叫上齊小北轉身就走,沒邁出幾步又停住腳,想了想終於還是沒忍心,扭頭跟齊貝說:「回去的時候順路在藥店幫他買點胃藥。」

  天氣預報說的大到暴雨終於露面了。車剛開進市區,豆大的雨點隨著一聲悶雷傾瀉似的從天而落,劈裡啪啦打在車窗上,視線一片模糊。

  打開雨刮,情況也不見好多少。為了安全起見,我放慢車速,緩緩在公路上前行。

  齊小北很沉默,一路上幾乎都在望著窗外出神,酒桌上那個八面玲瓏堪比修月的男人好像一下子消失了。我跟他不熟,也沒什麼話題,儘管開著音樂,車廂裡的氣氛仍然很沉悶。

  看著越來越急的雨勢,我的心情莫名煩躁,眼看著紅燈明晃晃地亮著,我卻踩著油門直直地就沖了過去。齊小北愣了一下,側頭看著我:「剛才是紅燈。」

  「嗯,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幸好兩側的車速都不快,我歉意地笑笑。

  「有心事?」難得地,齊小北主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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