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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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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倒吧你,」我媽心有餘悸,「你再離一次我都沒臉見親戚朋友了。」 我舉手投降,「息怒!全聽您的吩咐還不行麼。」 「結婚那天不許穿牛仔褲啊!」她頗有先見之明的加上一句。 結果,阿童木翻出他的唯一一套西裝和唯一一雙皮鞋,都是上世紀的古董,皮鞋尖頭高跟,像貓王的遺物。 我穿一身黑——那是我這個季節唯一的正裝。 根據安排,酒過三巡,我是一定要說些什麼了。 看著諸位親朋五味雜陳的臉,我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拽住阿童木的手,「我們一定要白頭偕老,堅決不能讓大家送第三次紅包。」 我媽瞪著我,兩眼快飛出刀來。 5 「有人說婚姻就是那麼回事,跟誰結婚都一樣,無非是吃飯、看電影、睡覺、吵架、莋愛。」肖風說。 我嘲笑她是一張白紙,「喂,你一次婚都沒有結過,沒經驗千萬不要亂說話,怎麼會一樣?事情雖然一樣,人差很遠好不好?」 「簡直不敢到他們家去,」木夏對著水晶撇嘴,「就沒見過這麼膩的!大熱天的,兩人坐在一把凳子上,頭靠著頭,讀一本書,還要手把著手一起翻頁!我這個朋友都坐不下去了。那句成語怎麼說來著?哦對,如坐針氈!我說你們倆有點兒出息行不行?又不是這輩子沒談過戀愛!」 水晶跟著她噓我們。 連我們自己也懷疑兩個人是不是都患有皮膚饑渴症,無論幹什麼,身體總要有某個部位連接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光一隻腳,踩在我腳上,像是雞踩住了一條蟲。我笑他本性不改——他屬雞。 「我們也吵架哪,」我在親友面前辯白,「別被表面現象蒙蔽了,你們不知道這傢伙一旦『軸』起來有多『軸』!」 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敏感尖刻,這次終於遇到了勁敵——像兩柄大刀砍在一起,叮噹山響,火星四射。我半點兒便宜都別想占到的,於是不能不哀歎:阿童木也許是命運派來改造我的使者;就好像當年的歐洲人自己背上鞭子,認為一定是因為自己有錯,上帝才派蒙古鐵騎來踏平家園。 有時候吵得氣不過,阿童木氣呼呼的收拾一個小包準備離家出走,我涕淚橫流地堵在門口:「你敢走!你走了就別回來!」他猶如困獸躲在屋裡繞個圈子,然後坐下來,鐵青著臉斜睨著地面,「這兒沒法待!實在受不了你!」聞聽此言,我沖進臥室把他的衣服抱出來,統統扔進樓道,然後推他,「走!快走!不是受不了麼?咱們倆算是完了!」他頭也不回一溜煙的跑進電梯,我追出去的時候早已是仙蹤渺渺。我形只影單地在樓道裡,想一想,只好再一件一件地把衣服撿回來疊好。 正在家裡又悲又憤,盤算著如何對其進行制裁時,電話響起,是阿童木,聽到他的聲音,我的怒氣像烈日下的冰塊,迅速瓦解。我們爭先恐後的說:「對不起,我錯了。」 原來各人心裡的鐵一般的原則都成了蠟燭做的。 我們都變得柔軟了一些。 愛是風,我們成了風中的兩株草,柔軟謙卑。 氣極時也頗怨忿,抱怨眼前的這個男人為什麼不能更隱忍、更寬容、更幽默、更平和、更善解人意一些——如果他愛我。轉念一想,為什麼我不能更隱忍、更寬容、更幽默、更平和、更善解人意一些——如果我愛他? 女人悠久的劣根性在於被動,因為習慣被動,所以習慣要求對方。 經過一段婚姻,總不能除了一肚子回憶什麼都沒悟到。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故欲取之,必先予之。」 從前也不是沒聽過這些響噹噹的道理。但道理總像是石碑上刻著的字,堂皇而隔膜,背誦的再流利,終究還是別人的;悲歡離合經歷過一遭,便像親手把石碑拓上一遍,看上面的字句一點點在自己的手下現了形。才算真的成了自己的——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生命,自己的覺悟。 生命需要錯誤,不肯犯錯的人永遠是道聼塗説,蒼白貧血。 不久之後,我們的爭吵變得很罕見——越多瞭解,越少誤會,有時候爭吵不過是因為誤會。 「你是最好的!」阿童木摩挲著我的胳膊。 我笑他「敝帚自珍」。 「因為花喜歡你,魚喜歡你,貓喜歡你,小孩子喜歡你,世界上最敏感單純的東西都喜歡你,所以我不能不喜歡你。」我對他說。 人永遠沒辦法跟自己的崇拜者認真的吵架,我們互為對方的擁護者。 同朋友們吃飯。我替阿童木把釺子上的烤雞翅剝到盤子裡,然後替他倒上茶,拿紙巾。 粟粟瞪大眼睛看我,「哎喲,孫二娘怎麼變賢妻良母啦!」 我笑眯眯的看著阿童木,「因為他太有魅力。」 後來粟粟悄悄的對我說:「如果當初你這樣對豬,也許就不會離婚。」 我笑笑。想起從前教訓豬的話,「心裡有自然會表達,不會表達一定是心裡沒有。」現在聽起來像是說自己。 我不會演戲。 總覺得再怎麼克己復禮,演出來的「相敬如賓」也比不上熱氣騰騰的三個字——「我願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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