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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我們喜歡在讀過《水滸傳》之後興致勃勃的給對方講解自己的心得;我們喜歡舉著相機到處跑,也會為了抓住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沿著湖岸一通猛跑;我們喜歡躺在湖邊讀書,希望能和多年前阿童木在這裡放生的烏龜見上一面;我們喜歡一時興起就開車去清東陵,站在暮色四合的神道上看巨大的月亮從石相生的頭頂靜靜地升起來;我們喜歡躺在地板上聽交響樂,不開燈,只要「明月來相照」——阿童木暗戀月亮,每天晚上都跑到陽臺上去看。

  此外,他還是個「飼養狂」,吃過的倭瓜、西瓜、甜瓜都要留下種子,加上一株因為沒來得及吃所以抽出芽來的山藥,均被阿童木安置在我們陽臺上的木盆裡,竟然也都挨挨擠擠的發了芽——雖然地方太淺窄,被前來做客的肖風諷刺為「虐待植物」,給它們住「經濟適用房」。家裡的花長了又長,開了又開,魚生下一群一群的小魚——人或許可以欺騙自己的感覺,動物和植物們不會,它們瞭解周圍的氣場。

  原來,愛就是生機勃勃。

  向別人介紹阿童木的時候,我喜歡把他叫做「愛人」。

  我們是愛人同志。

  豬從未在黎明出現過,從未在我心血來潮時帶我去看海,也從未欣賞過我穿T恤的樣子,梔子花生生地被渴死——我出差的時候他忘記澆水。

  比較也許是不公平的,但在沒有任何東西可做比較的茫茫雪野上,人難免會迷失方向。

  4

  我媽帶著有所保留的客氣接見了阿童木。

  對於乘龍快婿,我媽另有標準。

  「誰追誰呀?」她拉長聲音。

  「我追他。」我迅速答。

  「為什麼?」

  「性吸引力。」

  我媽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大概已經從我婚變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了,我媽把此後永不管我閒事的誓言忘到了腦後。

  「暫時,還沒打算。」我遲疑的回答。

  她的兩腮馬上掉下來,眉毛卻往上猛挑,圓臉瞬間變成長臉,「那還在一起瞎混個什麼勁?」

  我心裡大叫一聲「救命」,知道我媽的教訓又要像高壓水龍頭一樣把我沖倒在地上了。

  經過一次婚姻,我對結婚證書這種東西看得很淡,阿童木也一樣。我們幾乎看破了一切形式主義。

  然而,「我們還是結婚吧,」他說,「實在不想老跟你爸睡一張床。」

  每次回我家,我媽總要用嚴厲的眼色掃射我們一番。只要我走進臥室攤開被子,我媽就馬上跟進來,躺在我旁邊。阿童木只能苦著臉走進另一間臥室跟我爸同床共枕。夜深人靜,父母大人的鼾聲嘹亮地相互呼應著,高低唱和,我們躲在被我裡偷偷地發短信。「我想你。」他說。「我也是!」最後各發一枚「嘴唇」過去。

  我媽像十九世紀美國清教徒保護十四歲少女的貞操一樣保護著我,婚前性行為在我們家是個禁忌。

  沒想到同住一個屋簷下還要害上相思啊,只能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拉一下手,不像戀愛,像偷情。

  秋天遼闊的海邊,背對著墨綠起伏的松林,阿童木拉著我的手跪下來,對著海面喊:「嫁給我吧!我保證一輩子對你好,不然就讓大海把我收回去!」我懷疑這聲音會乘著風飛到海的那邊去。他一向是這種周星馳式的無厘頭做法,讓人不知該哭該笑。一道道白浪被風趕著,嘩啦啦地湧進我胸中,蕩平了一切塊壘,眼睛裡飛濺出帶著鹹味的喜悅來。

  沒有戒指,我們從地上撿拾長相標緻的松塔作為定情信物。「讓我來打扮一下新郎。」我把松塔在他的毛線帽子上別了一圈兒,他看上去像是京劇《三岔口》裡的人物。我們逆著陽光跑,帶著一層金紅色的輪廓,高興得像兩個小孩兒。

  事後想來也頗諷刺,我的兩次婚姻都是我媽促成的——儘管用的是不同方式。

  「儀式還是必不可少的,也得給大家一個交代,不然算怎麼回事呢?」

  我媽頑固的堅持著導演「大團圓」的結局,儘管男女主角對此退避不及。

  「哎呀,不用,都老夫老妻了……」我脫口而出。

  「唔?」我媽突然像豹子一樣盯著我,「你們是不是婚前同居了?」

  我正掩口倒抽冷氣,突然想到木已成舟,索性答,「是。」

  「那回家來幹嗎還分房睡?」

  「掩耳盜鈴唄。」

  「三十歲的人了,你怎麼這麼沒原則呢?」

  在我媽開始滔滔不絕之前,我截住她,「不試試誰知道合適不合適?我可不想再離一次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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