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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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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我媽說:豬道德敗壞導致婚姻失敗,皆因豬家教無方。雖然本應由他們登門認罪,但我們虛懷若谷、以德報怨,顯示了超凡的禮儀風度。將來不僅豬會後悔,他們全家都要後悔:錯失了這麼一門通情達理的姻親,簡直是人生一大憾事。 這麼說來,我們行動的意義堪比鄭和下西洋。 攘外之後必要安內。 我媽是法海,我是白素貞。家裡天天開批鬥會,主題時時翻新——忽而是我穿著過於中性:「人家豬辦公室裡滿眼都是掐腰小西服、包臀超短裙、黑絲襪高跟鞋,回家看你像伐木工難道不會吐?」 忽而是我敏感刻薄:「豬能忍七年我都給他立牌位燒高香。」 忽而對我的女性特徵表示懷疑:「其實你是個男人也說不定,不然怎麼如此叛逆不羈?」說著打量再三,似乎要確定我長著一套隱形男根。 忽而嘲笑我主次顛倒:「用工作的一半努力維持婚姻都不至於落到如今這個下場。有個工作無非是為了好嫁人。」 忽而又指責我生活方式有異常人:「晨昏顛倒晝夜不分,知道的說你任職報社,不知道的以為你在夜總會坐台。」 最經常的,還是對我這個人的存在持徹底否定態度,「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意思呢?想發瘋麼?說實話,是不是想死的心都有?」說完目光灼灼地盯住我,要在我臉上找個憑證…… 每次批鬥完畢,我媽都會把臉湊到我跟前似笑非笑的問:「我說的對不對?其實你心裡早就承認了!」 我簡直疑心,她不走是為了等我變態時及早送進精神病院,以免荼毒社會。 情形在我爸先行離開之後愈演愈烈。 即便我正坐在馬桶上,我媽都會翩然而至,站在我面前剖析我們離婚的根本原因,無一例外的源于我的生理或心理缺陷。 這種剖析在我洗澡時達到極致——我媽突然推門而入,一臉亢奮,「你知道你為什麼缺乏女人味麼?」 我站在水龍頭底下,吹著飄進來的冷風,一層一層起著雞皮疙瘩,一把一把抹著臉上淌下的水;赤裸、瑟縮、披頭散髮,既像幼兒又像囚徒,折磨起來大概特別過癮。 我帶著微笑點著頭聽她訓誡。其實這時候可以偷偷流淚,反正臉上嘩嘩地淌著自來水,可我太冷了,雙手抱肩,牙齒打戰,我忘了哭。 不坐班的工作方式突然成了負累,我毛遂自薦前往巴布亞新磯內亞或者布宜諾賽勒斯建設常駐記者站。頭兒抱歉地攤手。我就抱怨這是個什麼樣的破世界,自願充軍發配都發不出去。我開始每天一大早就穿戴整齊坐進辦公室直到滿天星斗——發展下去很可能被評為報社的年度優秀員工。 這樣做的副作用是很難拿捏回家的時間。 早了,我媽搖頭,「下班就回家怎麼找得到男人?」 晚了,我媽咆哮,「別以為離了婚就可以墮落!」 如果我說有約會,我媽會問:「是男是女?」 答「女的」,便不屑:「瞎耽誤工夫」;答「男的」,便規勸:「以你的條件別太挑剔」;若答「有男有女」,便浮想聯翩:「別亂搞」! 更可怕的是我媽白天專門在家養精蓄銳,搜集素材,只等我回來好萬箭齊發。比如把我拽到書架前指著裡面的《聖經》《道德經》《古蘭經》《金剛經》質問「看這些幹什麼?莫非你破罐子破摔想出家?還出外國家……」 我直愣愣地走了神,覺得這情形似曾相識。心想當年我也是這麼折磨豬的麼?打著幫他自省的名義。他早該走——這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活。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現在這樣,算是報應麼?讓我也體會階下囚的生活。 3 我媽發了瘋似地要拆掉我的家,據說新居黑白灰主色不僅說明我當時心態異常,更令她患上抑鬱症。 「換成花的!鮮豔的!」我媽邊轉邊嚷,「不想我死馬上換!」她用力指著牆壁,「從窗簾換起!」 我坐在豬旁邊,透過車前方的後視鏡,看到後座兒的我媽正露出蒙娜麗莎的微笑,非常神秘。 我說過訂窗簾的地方山高水遠,我媽馬上「叫豬開車過來」。當然不能讓人家白幫忙,回家還要拽著豬進門吃她燉的柴雞。 得知我將一套鑰匙門卡暫時寄放在豬那裡,我媽眉開眼笑,「歡迎他回來的意思吧?這麼說他也意猶未盡?」 問過我分得了多少家私,我媽又說,「早晚還是你們的!你——們,嘿嘿。」 過了幾天清靜的日子,我媽又按捺不住了,「豬怎麼沒消息?他沒給你打電話?你沒給他打電話?」 或者沒頭沒腦的一句,「我有預感,還沒完,我真的有預感!」 新窗簾取回,金光閃閃,看久了要揉眼睛。對比之下,滿堂傢俱都成了舊的。 我媽搖頭,又牢牢地看住我,「看來還是得原配啊!」「原配」說得很重。 日復一日,我媽想像著我們複合的可能性。「上次在電話裡豬還管我叫嗎呢,我只好答應。」她喜滋滋的,複又沮喪,「可是不叫媽也實在不知道該叫什麼。」 要說我媽是喜歡豬的,又不儘然。如果我們複合,表面看來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只要我們想遺忘,中間這一段就可以當做從未發生,生活好比繞了小小的彎路又回歸正途——多麼幸福! 這就是我媽的邏輯,光明正大,擲地有聲。 4 「請問,」我忍無可忍的給水晶打電話,「你離婚後令堂反應如何?」 「聲稱與我斷絕母女關係。」 「如何相處?」 「躲。」 「躲不開,我媽跑來住我家。」 「請她走,不然遲早發瘋。」 「已經快瘋了。她不走。」 「勸她,說過段時間大家平靜了再相處。」 「沒用。她特為清理門戶而來。」 「必死害慘。」水晶同情地歎氣。 「怎麼辦怎麼辦?」我接近呻吟。 「我給她打個電話,現身說法。」水晶大義凜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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