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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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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有很多未來。你,你再考慮一下。」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擊。 「年輕不等於一定要經受傷害,」豬站直身子,「說實話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也覺得有面子。可別人的眼光畢竟是虛空。你總嘲笑我是個守財奴,當我遇到她,才發現錢並不是那麼重要。即便全世界一起嘲笑我傻,該愛還是要愛的。」 我還掛著眼淚,愣愣地站在那兒。 他的話蘊涵著某種力量,誠實強大。結婚六年多,此時我最尊重他。 「那麼,再見。」我朝他點點頭。 「再見。」豬拉開門,一條腿邁出去,忽然又轉過身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在車展上,她發宣傳單,我留了名片。」說完,他帶上門,走了。 鐵門撞擊的聲音過後,屋子變得又大又空又安靜,我站在剛剛著過了火的曠野裡發愣。 原本只是一場有目的的表演,沒想到會被打動。 豬的話,就像一場地震,瞬間摧毀了我原有的一個世界。門當戶對,學歷對等,金童玉女,房子,車,高收入,體面,正常的家庭——別人眼裡的幸福——我曾經相信和奉行的一切,突然都成了大紅的絲絨蓋布,裡面鼓鼓囊囊似乎藏著什麼貴重物件,實際也不過是虛空。 豬首先揭起蓋布發現了真相。他伸手推翻了辛苦經營了多年的一切,蹚 過舊世界的廢墟,走向一片未知——在我們的世界垮塌之前,我們看到的只有圍牆。 不得不承認,我曾像個最惡俗的小婦人,算計著怎樣運用手段,把這個男人重新拖回自己身邊,我翻出以前情意纏綿的短信,我借機貼在他身上,我甚至打算用上一點點酒…… 人不犯傻就不會長大。出盡百寶之後知道舊情永無複燃之日也好。人心裡總有意無意地想著續集。 如果他回來,我是否真會為他改變? 不。 一棵楊樹當然也會變大變老,但永遠不會變成一株桃樹。 他指的不是我的路。一輩子演別人,敬謝不敏。 葡萄憐惜地看著我,「真不幸,也遇到這麼倒楣的事。」 「倒楣嗎?」我反問。 單單是為了聽豬最後剖肝瀝膽的幾句話,就已經值得所有的挫敗傷痛。 誰都可以點撥我,用各種方式,比如豬用離開的方式——在此時此地,而我突然有所領悟,這就是機緣。 火,是好是壞?刀,是好是壞? 分,一定是壞的嗎? 合,一定是好的嗎? 一切都本無好壞,一切都蘊涵力量,一切都不過是認識生命的道具。 壯士斷腕,皆大歡喜。 愛傷 愛是一把刀。我們常常因愛成傷。 然而還是要去愛,還是要被愛——這自私而無私,可敬而可憐,卑微而偉大的凡人之愛。 要走的留也留不下,比如豬。 要來的擋也擋不住,比如我父母。 結婚不只是兩個人的事,尤其是在離婚的時候。 漫長的一生中,看上去我們忙忙碌碌主宰一切,其實我們所能做的,也不過是等待,等待來來往往,等待一切發生。 我知道父母會像聯合國維和部隊一樣,無視當事人的意見前來「善後」。 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形。 在歷數我的種種惡行之後、並祝豬幸福後,我媽變戲法般掏出一大包叉 燒肉塞進豬懷裡——有請他「努力加餐飯」的意思。豬大概以為肉裡下了耗子藥,奮力推擋,兩人繞著乒乓球臺子追逐,蔚為壯觀。 「總有一天他會想起:曾經有那麼好的一家人,可是我沒有珍惜……這世上什麼最折磨人?後悔啊!這世上誰能給人最大的折磨?自己的良心與回憶啊!」事後,我媽這樣解釋。 我不關心豬的回憶,只可惜了那包叉燒肉。 之後我媽帶領全家提上水果登門拜訪豬家。 「哎呀,你看,哎呀,還買東西,哎呀,你看看,這事,唉,你看看……」我的前婆婆說。千言萬語等於一字兒沒說。 老太太將時鮮水果收起,另拿出皮膚僵硬、老年斑密佈的橘子、香蕉來待客,想必是舊日收藏。說聲「請用」之後便一言不發,兩眼直勾勾地看住桌子。 我媽本來紮了個坐如洪鐘的架勢,等待對方開口認罪,如今只得先提起話頭,否則很像全家特地趕來吃爛水果的。她對離婚表示意外,豬媽表示更意外;她感歎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豬媽說如果不是因為有孩子她自己也早已舊換新了;她對豬的作風問題表示痛心疾首,豬媽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物必內朽而後生蟲。 「他們本來打算今年要孩子。」我媽使出撒手鐧。 豬媽掐指一算,「來不及了。」 傻子也看得出來我媽被打落馬下——全家一起找上門來被羞辱。 突然間,只見豬媽雙手捂臉,泣不成聲,「不容易啊不容易。」不知她是在說別人還是在說自己。 我詫異得合不攏嘴:如果一定要有人哭,那也應該是我啊! 如此一來,我們全家更無處容身,只得倉皇撤退,一路默默無語。信譽良好的黑社會砍錯了人,心情想必也不過如此。 事情在第二天早上似乎出現了轉機,當時不在現場的豬爹打來電話,相約再談。我媽立即抖擻精神攜我爸前往。直到下午,與會二人才風塵僕僕地歸來,用熱水泡了兩碗冷米飯。原來,老頭兒講自己當年的離婚往事上了癮,車軲轆話一遍又一遍,講了半天一拍腦袋,「哎呀漏了一段!」嘴下千言,離題萬里。突然睡醒似的看表,「留下吃飯吧,還有昨天剩下的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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