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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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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沉默。 男聲:「不管咋說,咱還過了這些日子。以後有事兒,還能找我。」 女聲:「不用了。」 終極沉默。 終於聽到最應景的離婚對白了,在這麼一個陰冷的冬天,在這麼平庸缺少氣氛的樓道裡,聽起來簡直不像真的,而像電視劇。我與豬沒心沒肺地相視而笑,然後用眼角的餘光偷瞟那對言情型離婚的主角:一年輕女子,穿件超市里常見的黃色抓絨衣運動鞋,梳個辮子,一年輕男子坐在她身邊,衣服褲子的款式模糊,兩人都低著頭,像參加葬禮時默哀一樣。 樓道裡的悲涼氣氛沒延續太久就被改寫了。突然,一陣嘹亮的皮鞋聲呼嘯而至,一個穿著海軍制服的人影從我們面前掠過,同時掠過的還有他那和皮鞋聲一樣嘹亮的嗓門:「告訴你,離開我你就得求我!」 可歎我們死到臨頭八卦之心仍然未改,立即把頭隨著海軍制服的身影旋轉,這才注意到走廊盡頭還有一短髮女子正撅在桌子邊兒伏案疾書,只見她頭也不抬、聲音洪亮地回喊:「我求你幹什麼?」 制服再次高喊:「一個人閑著也是閑著,你說你求我什麼?」 短髮則以大笑表示蔑視,「哈哈,就你,你也真好意思提!」 制服男志得意滿之情絲毫不減,「告訴你,求我也沒用。信不信,前腳出了這個門,後腳身後就得有一群小姑娘追著我跑!」 短髮再次仰天長笑,卻仍不停筆,「你也得跑得動啊!」 我和豬再次不約而同地對視,然後做仰天大笑狀,當然,不出聲音,以免被這對生猛的准前夫前妻殺人滅口。我想,要是別人非逼著我交代為什麼愛情死了婚姻還能延續下去,我好歹也能熟練地連眼睛都不眨地說:靠幽默感啊!越沒心沒肺越管用,比有胸無腦都管用。一邊說,一邊還能語重心長地拍拍對方的後背,表情誠懇到他相信為止。 也許真的就因為這點兒劫後餘生的幽默感,我們能一起過上七年,而且許多日子都還算得上愉快。 生活的情節真是跌宕起伏,不容我走神太久,短髮已經抓著兩張紙大踏步地走到海軍制服跟前:「看看。」海軍制服把手一擺,「用不著。」短髮啪地把紙貼在制服臉上,「看清楚點!」 制服一把將紙扯開,正欲有所動作,短髮已經接著電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頭,速度快得讓我們這群人只有把拳頭放在張開的嘴裡表示驚訝的份兒。 湊過頭去用眼睛瞟海軍制服手裡的紙,就像在地鐵裡偷瞟旁人手裡的報紙一樣,看的和被看的都心照不宣,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巨大瀟灑的行草:離婚協議書。 原來是到這兒之後才照著桌上玻璃板底下壓著的範本起草的離婚協議,真是滾滾紅塵趁著情未深何不瀟灑走一回! 都說人生如戲。我極佩服這些投入而賣力的演員,隨時隨地進入狀態,快意恩仇壯懷激烈,沒有他們的演繹,生活不知道得多乏味。 豬忽然把手裡的電腦包往我懷裡塞:「我上廁所。」我往外一推,「不管。」 豬嗤笑一聲,自己走了。片刻靜場。 LV大姐義不容辭地率先打破沉默,沖著海軍制服一努嘴:「你們為什麼離呀?」 海軍制服:「人家是電視臺的大記者,人進了那個地方,哪個不得離個三次五次的?」 此時只聽門吱呀一聲,一對「舊人」走出來,各奔東西。保安叫:「十四號!」就見那對言情夫妻淒悽楚楚地站起來,男的替女的推開那扇門,倆人的腳步卻都沒有遲疑。 門在他們身後關上,走廊裡的人們安靜了片刻。 LV饒有興趣:「那你們結婚幾年了?」 制服:「剛一年多。」 LV:「夠短的啊!」 制服:「我倆都是二婚。」 LV深表理解,「哦……不好磨合吧?」 制服憤憤不平,「現在又嫌我個兒矮,又嫌我有孩子,又嫌我一個月才賺二千塊,可這些當初人家介紹我們認識的時候她就都知道啊,現在才跟我鬧, 咳,還不就是因為外頭有人了!」 「外頭有人了」之話一出,我再次笑倒,因為想到了電視劇裡棄婦的標準臺詞。 「喲,那你沒爭取爭取?」LV道。 制服:「爭取吧,咱力度不夠爭取不過來;眼瞅著一個女人墮落吧,又不忍心,乾脆拉倒吧,眼不見心不煩!」看表情這已經不是「把闌幹拍遍」能解決的了,把闌幹拍斷還差不多。 「哎,你們為啥離婚?」制服反問LV。 「分居時間太長,跟離婚也沒什麼區別。離了大家當個朋友,沒准比現在強。」LV回答。微笑男仍然保持著笑容,弄得我以為他剛從海拔八千米的山上下來,臉上的表情都被凍住了,好懸沒管住自己的腿,上前一步揪住他的兩腮抖動一陣子以幫其恢復正常。這簡直是一場麥克風與回音壁的聯姻,不知道誰比誰更寂寞。 「哎,你呢,你為什麼離婚?」 LV突然用下巴指向我,就好像突然發現幕後有個蹭戲看的小孩,她必須得把這個孩子推到前臺來表演一番,才能讓諸位打把式賣藝的演員們心裡平衡一下。 我皺著眉頭想了一下,「這個嘛,他變態。」 樓道裡的氣場瞬間微妙起來。我坐在凳子上,晃著腿,饒有興趣地看著大家的表情,就像他們饒有興趣地看著我一樣。 「那個,怎麼變態呢?」一片寂靜之中,LV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嘶地抽了口氣,眼睛看著天花板,很努力很努力地想,然後自暴自棄地咳了一聲,肩膀一聳,兩手一攤:「就是不正常唄。」 那一聲悠長的「嘶」,就好像鋼線,把人們的好奇心吊到了半空;那個「咳」就是把大剪子,把鋼絲攔腰斬斷,裝滿好奇心的鋼水包咣當一下砸在地上,鋼水橫流,余溫仍然灼人。 「不會吧?」LV皺起眉,「小夥子看上去挺老實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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