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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我接過那張紙,只覺金星亂冒,半天都看不清上面寫的字,我揉揉眼鏡,逼著自己往下讀:

  病危通知單

  診斷:感染性休克,急性呼吸衰竭。

  尊敬的患者及家屬:

  你好,你的家人現在在我院接受治療,目前病情嚴重,隨時可能進一步惡化,危及生命,特此告知。請予以理解並積極配合醫院的搶救治療。儘管如此,我們仍會採取有效措施積極救治,如果還有其他要求,請在您接到本通知後立即告訴醫生。

  患者或家屬簽字:

  交代病情醫生簽字:倪永康

  我將通知書逐句譯給RENR。RENE苦笑,說瀝川像這樣的病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家人和朋友的神經,除了老人以外,已經被鍛煉得很堅強了。

  我倒在守護室的椅子上,身子不斷的發抖,震驚的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RENE一直緊緊的擁抱著我,用斷斷續續的中文安慰我:「Alex不會有事的,Alex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凝視著急救室裡隱約的燈影,心中默默祈禱。

  無論如何,這樣的等待都太可怕了,裡面傳來的每一個響動都讓我驚恐。門上的掛鐘無聲的移動,每根指標都是一把劍,向我刺來。

  等了很久很久,幾乎半個世紀吧,牆上的指標告訴我只過了十分鐘。

  覺察到我的身體仍在不停的顫抖,RENE去買了一瓶果汁遞給我,讓我喝一口,說這樣可以減輕壓力。

  我滿頭冷汗地看了他一眼,神經已緊繃得快要斷掉了。我搖頭拒絕,說什麼也不想喝,甚至感到胃部在不停地翻騰,有一種嘔吐的感覺。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深呼吸一口,捅了捅正在用含糊不清的發清的法語念著某種經文的RENE:「唉,RENE,瀝川的病,你在講詳細點。」

  他回過神來,反問:「剛才那些,你聽了還不夠?還不怕?」

  「不夠。你說了一大堆術語,我對付著聽了個半懂。」我說:「這麼說,瀝川的腿,不是因為車禍?」

  「是車禍發現的。」RENE說,「那年瀝川的媽媽開車帶他去買東西,半道上出了車禍。他媽媽死掉了,他的大腿受了輕傷,可是好久也不見好,還痛的要命,接著就查出是骨癌--惡性的。當時醫生說,情況太嚴重了,化療保腿和截肢的生還機會都很小。只有進行保守的放療。」

  「……」

  「那時,大家都以為Alex只有幾個月的活頭了,一家人傷心的要命。想不到放療之後,運氣不錯,Alex的病情竟然迅速好轉。於是他父親就帶他到美國去看一位名醫。那位名醫認為還有機會做一個大膽的手術嘗試。於是,Alex做了高位截肢。手術之後繼續化療,恢復得很好。有整整8年沒有復發。在這些年中,連醫生都告訴我們,Alex的癌症已經根治。雖然走路不方便,可是,他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不必成天擔心死神的降臨了。」

  暫態間,故事所有的環節在我的記憶中一環一環地扣上了:「六年前,瀝川突然離開我,是不是因為他的健康出了問題?」

  RENE點頭:「瀝川每半年就會回醫院做例行的檢查。那一年回瑞士,他被查處癌症轉移到肺部。你知道,骨癌肺轉移的成活率非常低。這等於向他宣判了死刑。他說你當時正在熱戀之中,只有17歲,不忍心告訴你,怕你傷心。他更不想讓你看見他受苦的樣子,寧願你恨他一輩子。所以,他下定決心離開你。」

  我咬著牙,不讓自己抽泣出聲:「那他……那五年……是不是過得很苦?」

  RENE歎了一口氣,點點頭:「醫生對轉移的病灶進行了肺葉切除,之後他經過了整整三年的化療。人瘦的脫了行,頭髮也掉光了,非常虛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說真的,他的樣子完全變了,就算你見了也不會認得他。化療的副作用很可怕,此外,他還有骨痛,有幾次,實在太痛苦,他想一死了之,卻又怕他父親和爺爺奶奶們傷心。總之……那三年,若不是有你的E-mail,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下來的。」

  不知不覺,我的臉上滿是淚水:「那他為什麼不給我回信?至少我可以勸勸他,陪他說說話,替他寬寬心也好啊!」

  「Alex下了決心的事,是不會改變的。」RENE歎道,「Alex德意志無比堅強,不然也不可能和癌症鬥爭那麼多年,還是會要你走。」

  我看著rene,吸了一口氣,繼續問:「rene,什麼是MDS?」

  「骨髓增生異常綜合症」他說,「是一種造血細胞異常增生分化所導致的造血功能障礙。我不知道中文應當怎麼翻譯。」

  「造血功能障礙?」我還是不懂。

  「簡單地說,就是一種非常難治的貧血症。可能是由於Alex的長期化療引起的。這種病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會轉變成急性白血病。所以Alex的免疫力特別低,生活需要特別小心。任何一次感染或出血,都可能導致死亡。」

  我想起了那次瀝川跳下垃圾箱,手臂流血,他哥知道後,像發了瘋似地罵他。

  「因此瀝川每天都要吃藥?吃那些讓他嘔吐的藥?」

  「是啊,他每天早上要吃一種藥,防止骨質疏鬆。因為骨癌和化療使他的骨質產生了變化,很容易骨折。每天飯前三十分鐘他還要空腹吃下另一種藥,排鐵。」

  我覺得rene對這些術語的瞭解,只怕已讓醫學院的學生們羞愧了。

  「排鐵?為什麼要排鐵?」

  「為了治療MDS,Alex需要定期 輸血。長期輸血會導致體內的鐵超負荷。為了防止鐵中毒,Alex需要服用排鐵劑。這種藥叫作deferasirox,對胃和消化道 的刺激很大。吃下之後容易噁心,嘔吐。」他再次歎氣,「Alex特別不想你知道他有MDS,因為你有暈血症,而他,動不動就要去驗血,輸血,嚴重的時候每週一次。」

  「就沒有一種可以完全根治的辦法嗎?」我著急地問,想起以前看過的各種悲情電視劇,《血凝》之類,「比如骨髓移植什麼的?他不是有哥哥麼?」

  「骨髓移植講究的是hla的位點配型。霽川很願意捐骨髓,可是他的骨髓不合適。就算移植了,成功率也很低。Alex已經申請了骨髓移植,可是,到目前為止一直沒有找到理想的配型。」可能是被我問累了,RENE眼觀鼻,鼻觀心,專心的看自己的大拇指去了。

  我在病危通知書上簽了字,看見一位60左右的男人,滿頭銀髮,匆匆向急救室走來,邊走邊穿白大褂。RENE站起來,向他迎了過去:「DR.GONG!」

  那人似曾相識,仔細再看時,我們猛然想起他就是幾年前和瀝川在咖啡館瀝喝咖啡的老人,我還記得瀝川叫他龔先生。

  那人站住,沖我點了一下頭,對RENE直接說英語:「怎麼樣?正在搶救?」

  「嗯,」RENE說,「室感染性休克,急性呼吸衰竭。」

  「是呼吸道感染引起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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