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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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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色很有些蒼白,雙眉微蹙,唇線筆直,甚至,有些硬。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帶著條紋的襯衣,燙得硬硬的領子,襯著他臉上的輪廓,也是硬硬的。 他看著我,顯然出乎意料:「什麼事?」 我板著臉,話音卻沒底氣:「把昨天的資料還我。你很忙,我是翻譯,還是我來翻吧。」 他的目光回到螢幕上,手在電子感應器上飛快地畫圖:「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查字典。」 過了一會兒,他點了一個鍵,我聽見隔壁的辦公室裡,鐳射繪圖器「簌簌」地響了起來。他把螢幕從床邊推開,看著我,說:「你還有事嗎?」 我想了想,說:「如果你現在有空,我想把昨天晚上的翻譯做完。我不想耽誤你的工作。」這話的語氣,好像我在求他是似的。我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 「現在沒空。」他冷冷地說。 「那就麻煩你告訴蘇先生,是你沒空,不是我不想工作。」 「蘇群?」他眉頭一皺,「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我不吭聲。我才不告狀呢。 對峙。 過了一會兒,他說:「除了字典之外,你有沒有電子翻譯軟體?這樣手查太麻煩。」 我一聽愣住。先頭還以為他賭氣,看樣子,他還真要自己翻譯。他就認得九百五十個漢字,我打賭這六年他至少忘掉一半,能不能看懂《讀者文摘》都成問題。 「有!我有最新版金山辭霸。」 「拿來給我裝一份。」 U盤就在我的鑰匙璉子裡,我遞給他,看見他把它插入USB埠。 「檔案名是JSCB,在my software的資料夾裡。」 我看見他的滑鼠就動了兩下,然後,他就把U盤抽出來還給我:「現在沒時間找檔,先把整個U盤考下來。晚上再慢慢找。」 這回輪到我抓狂了。 別的檔我都不怕,可是,U盤裡有《瀝川往事》的原稿。我不可以告訴他,更不可以顯出著急的樣子。不然,他一好奇,非要找出來看不可。有金山辭霸,不怕他看不懂。 「好吧。」我按兵不動,暗暗祈禱上蒼,千萬不要讓他發現了我的秘密。 他的樣子,好像等著我離開。我偏不走。 「你還有什麼事嗎?」 「有!既然你要自己翻譯這些資料,請問,我做什麼?」 他想了想,說:「你休息。」 我的嘴擰成一個大圓:「我?休息?」 「嗯,你休息。」 「工資照付嗎?」 「照付。」 「那我這就買機票回北京。」 「不行。」 我瞪他:「你不是說我休息嗎?」 「你在這裡休息,隨時待命。如果我要見什麼人,你得過來當翻譯。」 「那好,」我看見他孤零零的樣子,心又軟了,「反正我也沒事,今晚開始譯《永嘉郡志》,後天晚上譯好給你。」 「《永嘉郡志》我也可以自己看,我有金山辭霸。」 我冷笑打擊:「《永嘉郡志》是文言文,道光年間的文言文,你看得懂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道光年間的文言文與乾隆年間的文言文有啥區別。就是詐他一下。 他用手撐著自己,從床上坐直,說:「看樣子,道光年間的文言文對你來說,是小事一樁。既是這樣,能不能快點?明天下午三點之前,把譯稿交給我。若是晚了,別怪我到王總那裡complain.」 說罷,掀開被子,那條唯一的修長的腿在地毯上找拖鞋。然後,俯身下去,要從地毯上拾起拐杖。我看著他,猛然又想起N年前的某個夜晚,他開冰箱拿牛奶的情景。一陣沒來由地心痛。 搶著拾起拐杖遞給他。 他站起來,穿著一條黑色的瑜珈褲。看得出,行動有些遲緩,似乎還隱隱地咬牙忍痛。他隨我走到門口,替我拉開門。他低頭我抬頭,額頭正好撞著他的下巴。我迅速地往旁邊一閃。 他說: 「Off you go.」 我正打算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的詞典呢?詞典還我。」 他進屋,找到那本遠東詞典,擱到我手上。如果說,他替我開門,動作還算客氣,把這本詞典交到我手中,卻是明顯的不客氣。 詞典的頭一頁,夾著一個象牙書簽。是我爸送我的。現在不見了。 我怒目而視,正要發難。他說:「在後面。昨晚我查了幾個單詞。」 「什麼在後面?」 「你的書簽。」 我生氣不止為這個:「第一頁呢?怎麼沒了?」 「撕了。」 「為什麼?」 「你說呢?」 我扭頭就走。 那本《永嘉郡志》並不厚。加上我在九通兩個月訓練出來的底子,加上瀝川想看的重點只有文化和地理,我抽煙、喝茶、喝咖啡,不眠不休地幹了一個通宵,到了第二天早上十點,已經大致譯完。字句不是很講究,但對錯肯定沒問題。我又花了三個小時潤色,然後,見瀝川的頭像在CGP的MSN上顯身,一封word檔從MSN上傳了過去。 一會兒,彈出一條回信:「Thanks. Could I also have a hard copy?」(謝謝,不過,我還需要一份列印件。) 我打字,英文:「Don』t you have a printer in your office?」(難道你辦公室裡沒有印表機嗎?) 沒回音,不理我了。 過了半個小時,床頭的電話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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