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瀝川往事 | 上頁 下頁
二八


  除了週末,我仍然每天晚上去咖啡館。可是再也沒看見瀝川。小葉對我的恨似乎消減了一些。我說是「一些」,因為她對我還是愛理不理,但也不怎麼找我的茬。做完活,就獨自撐著胳膊在櫃檯上發呆。我不怪她。瀝川是多少女孩子花癡的物件,也許我是這群人當中最幸運的一個。

  還有兩周,這學期便要在一片混亂之中結束了。我想起我的父親,學習更加勤奮。我想給父親看學校發的獎狀,想告訴父親我拿到了獎學金。我父親仍然堅持每個月給我寄錢,他知道他寄的不多,五十塊在北京這個城市哪裡夠用。但他來信說,爸爸只有這個力量,支持一點是一點,你也要儘量少打工,以學業為重。那天是週一,我收到爸爸的信,就在想,這兩周我一定努力學習,然後放假回雲南好好休息。結果那天我路過行政大樓,與向我走來的校長不期而遇,我正要躲開,以為他不認得我,不料他居然和我打招:「小同學!」

  「劉校長。」

  「你的proposal呢?我什麼時候可以看到?」他問。

  當晚,我認認真真地寫了一個proposal。我忽然想到瀝川曾經答應給我改proposal的,就向路捷要了瀝川的電郵地址。其實我不指望他替我改proposal,只是想找個藉口,問問他身體怎麼樣,出院了沒有。我到網吧去申請了一個雅虎的郵箱,用英文給他寫郵件:

  「瀝川你好,好久不見,不知你身體如何,出院了沒有。我寫了一個proposal,如果方便的話,能否替我修改一下。謝小秋。」

  我隨手一點,信發了出去。就在那一刹那,我後悔了,這事兒本來已不了了之,我怎麼又想著去找他。豈不是太輕浮了。既然是找他,就當寫得客氣一點,怎能這樣沒心沒肺,他這病難道不是我折騰出來的。切,對自己鄙薄一下。

  週二我有要緊的考試,因此沒去網吧查看郵件。週三的晚上我去網吧,打開郵箱,看見一封回信。我還沒有看郵件的內容,眼淚就湧出來了。回信是英文,長長的。首先是他替我改的proposal,基本上每句都改過,改過的字數遠遠超過我原來的字數。然後他說,他還在醫院。是肺炎,怕傳染給我。醫院遮罩電子信號,所以不能打電話。再說,他也不想讓我看見他生病的樣子。他一出院就會來看我。

  我立即回信:「瀝川,我現在就要見到你!!!」我打了三個驚嘆號。

  一秒鐘之後就收到了他的回信:「No.」

  我不甘心,又寫:「告訴我你在哪家醫院,我不怕傳染。」

  他再次回答:「No means no.(譯:不行就是不行。)」

  我在憤怒中離開了網吧。

  11

  晚上五點我準時去咖啡館打工。晚班還是小童、小葉和我三個人。我八點鐘走,小葉幹到十二點,小童一直幹到次日淩晨才收班。小童白天睡覺,經常蹺課,居然也平穩地升到大二,真是讓人瞠目。小童說,他讀書之所以一路綠燈就是因為他花很多時間調查老師們的教學習慣和聲譽。比如,某師專抓作弊,號稱四大名捕,他的課就不能選。某師改卷子太嚴,動不動就給不及格,不選。某師愛查考勤,不選。某師沒升上副教授,心情不好,不選。最好是這種老師,第一堂課就告訴大家:同學們,我這門課,想得八十五分難,想不及格也難。

  咖啡館打工千不好萬不好,有一樣好,那就是練口語。雖然總是那麼幾句,說溜了也不容易。如果能碰到喜歡聊天的老外,又在閒置時間,只要老闆不在,聊上十分鐘沒人管你。小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也喜歡聊天。

  今天咖啡館裡有一群英國學生,機會難得,我和小童乘機大練口語。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末了我一直在收銀機前忙碌,快到八點時,小葉忽然走過來對我說:「好久沒見到他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好久沒見到誰了?」

  「那位王先生。」

  「是啊。」我說。

  自從那天爭執之後,小葉從不主動和我講話。小童說,她在等著我主動去和她和好,言下之意,我當在合適的時候給她一個臺階,不然她會很失面子。可是,我從沒有給過她這個臺階。小葉並不想理我,她的腦子裡全是單相思,沒有心情理會這個咖啡館裡的任何一個打工仔。如果她真的來理我,那就只有一個原因,她要知道瀝川的消息。

  「你近來見過他嗎?」她問。

  「沒有。」我說,「聽說他生病了。」

  她失聲道:「哦!什麼病?」

  「肺炎。」心情不好,懶得防犯別人。

  「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告訴我的。」

  「不是說,你沒見過他嗎?」

  「E-mail.」

  「能給我他的E-mail地址嗎?」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我想,如果我說不,她一定會掐死我。

  我寫給她瀝川的地址。

  我沒有介意,是因為我想小葉是書香門第,不會這樣莫名其妙地去給陌生人寫信。

  「謝謝哦。上次喝咖啡時他把一個筆記本忘在這裡了。我問問他什麼時候方便來取。」

  無語。戀愛中的女人是充滿智慧的。

  收工後我換了衣服出來,夜風寒冷刺骨,已是入冬天氣,地上結著薄冰。我穿著件鴨鴨牌羽絨服,又厚又大,原本是用來對付三九天氣的。來北京前我買了這件襖子禦冬,商店裡沒有小號,也沒有中號,只剩這一件大號,五折,我就買了。現在我第一次穿,空空蕩蕩把我整個人都埋了進去,就算把書包背在大衣裡面也沒人看得出來。

  我依然到汽車站等車,汽車沒來,我依然坐在那個冰冷的鐵板凳上背單詞。坐了不到五分鐘,一輛車嘎然而止,一個熟悉的聲音叫我:「小秋。」

  我抬頭,看見了瀝川的SUV。

  我從沒認真地打量過瀝川的車,一來我對車不感興趣,二來,他的車總在黑夜出現,不是那麼容易看清楚。隔著候車亭的玻璃,我迷惑地探了探腦袋,逡巡不前。一切都是那樣的不真實。我懷疑我在做夢,生怕一道風吹來,這個情景就消失不見。真的是瀝川嗎?瀝川不是在醫院嗎?

  他跳下車,拄著雙拐,替我打開車門。

  仿佛剛從某個宴會回來,他穿著一件純黑的風衣,裡面是筆挺的碳色西裝,考究的綠紋領帶,淡淡的CK香水。唯一和往日不同的是他沒穿假肢,所以只有一條腿。

  他俯身替我系上的安全帶,問:「冷嗎?」

  「不冷。」

  他關上車門,開足暖氣,發動汽車。

  在那麼多次激情之後,一個多月沒見了吧。他仍是那麼完美,那麼英俊,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他的臉都令我方寸大亂。

  「生我的氣了?」他問。

  我不吭聲。

  「就算生氣也不能這麼在E-mail裡罵我吧?」 他冷笑,「好歹我也替你改了proposal。英文真是越學越地道了,從小到大都沒人這麼罵過我。」

  在他說「no means no」的時候,我回了他兩個字,罵人的。

  「停車,讓我下去。」我惱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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