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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早晨10點的時光。突如其來的雨,為它招攬來更多的生意。

  章磊也不在里間蟄伏,出了店面幫忙。憂鬱的藍調,小二與客人調侃的聲音漫過店裡的每個角落,偶爾還有悠言摔破碟子的聲音。

  她似乎特別懼熱,一個月了,還是會摔破碗碟什麼的。小二曾私下問他,悠言笨得要命,他怎會用她這許久。他便淡淡道,這些「意外」費用便在悠言的薪資裡扣。他並不是善人,經緯分明。他又想,她確是有點拙。

  然,昨夜送她回家,看到她的住處,實不意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卻住那個地方。那是G城名副其實的貧民窟,骯髒罪惡。

  她卻認真而歡快地向他鞠了一躬,謝他相送。看著她的背影嫺熟地閃避過小弄堂的坑窪,他的心竟微微一疼。

  他是個自持的人。一夜之間,他的情緒失控兩次,為她說遲大哥已然死去時濃郁得化不開眉目的憂傷,即管很快便消褪了下文?還是為那單薄卻堅決的背影?

  自嘲一笑,未待細想,已教店裡突然傳來的微細的哭聲擾亂思緒,看去,卻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掩著臉哽咽著,她的同伴正手忙腳亂的安慰著,卻無果。

  店裡的人便都好奇地看了過去。

  悠言皺眉,已踱了過去小聲向那女孩的同伴相詢。

  「不到兩個個小時便是面試的時間了,可是,我朋友的作品卻被打濕得一塌糊塗。」另圓臉一女孩低聲道,也彌了哭音。

  不少人投來了同情的目光,但很快又消散去。人世涼寞,如涉及他人的,不過一場熱鬧。

  小二撇撇嘴,道:「小妹,我請你喝一杯卡布其諾,多奶,別哭了哦。」

  「可她經歷了很多困難和麵試,才得到了那間公司的面試機會啊。」

  「她要去哪裡面試?幾點面的試?」小二皺皺眉。

  「藝詢社,12點。」

  悠言愣住,手微松,託盤便待落下,小二沒好氣瞪了她一眼,順手抄過家生。

  他又吹了個口哨,笑道:「你朋友倒也厲害,那公司聽說要進去可是千難萬難。這社子也忒古怪,正午面試,不給人吃飯啊。」

  那一直垂首的女孩猛然抬眸,怔怔流淚道:「我十歲學畫,努力了這麼多年,別人玩耍的時間裡,我的苦苦思想的便只是怎樣去提高畫技,四年前,自見過顧學長的畫後,我便一直渴望著能進他主理的藝詢社做事,這幅畫,是他親自點名的,哪知這樣就敗了……」

  「她媽媽剛做完手術,一家人盼望著,她還想拿下這個設計職位送給她作為禮物呢。」一側的同伴已急得哭出來。

  「你是G大的學生?」悠言怔然。

  兩女孩不意其他,只點點頭。

  「那畫,可以給我看看嗎。」悠言又輕輕道。

  小二哼了一聲:「多事,你會看麼。」

  女孩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悠然微窘,低了低頭,那女孩赧然,想她一個招待縱使不懂畫卻也是一番好意,便含淚點點頭,手顫抖著從背後拿出一幅卷軸。悠言小心翼翼的在圍裙子上擦了擦手,才接過了。

  那虔誠的神情,一直默然看著的章磊只覺心裡一動,忙輕咳了一聲去掩飾。卻又恍覺在意的只有他自己,遂搖頭輕笑。

  「梵古的『鳶尾花』?」油畫,此處水彩臨摹,消融的顏色,憔悴了畫面。悠言蹙眉。

  「你知道這個?」那女孩吃了一驚,與同伴面面相覷。

  五月鳶尾,花開似蝶,無關法國國花,表徵光明與,卻是瘋子文森特.梵古的最愛,盛放孤寂與璀璨的光年,這大千世界的生命,也許便像一支小小鳶尾。

  小二本來挑眉,聞言也驚訝地看了悠言一眼。

  「顏料有帶在身上嗎?」悠言輕輕道。

  「向來帶著的。可那又能如何?」女孩把顏料,調色盤,畫筆從帆布袋裡掏出,往桌上扔去,自嘲一笑。

  悠言想了想,突然飛快地跑了進內間,眾人驚奇之間,未幾又只見她抱著一疊白紙出了來。

  「重畫!」悠言把紙遞給那女孩。

  「不可能!這位姐姐,你知道她臨摹這一幅畫用了多久時間嗎?整整一天,才算有了點末神韻。現在甚至不足兩小時。你讓她如何畫出來。這是梵古的畫,可不是小孩的塗鴉。再說,這畫用的是品質上乘的水彩紙,你這個紙,小又——」那圓臉女孩大為激動,手在桌子一撐,站了起來,漲紅了臉。

  悠然咬了咬唇,鄰座已有男女數人望向她笑了起來。

  「小雙你做什麼,人家也是好意——」那女孩滿臉歉意,握上悠言的手。

  悠言笑笑道:「沒事。」

  又拿起了那畫細細看。末了,凝向那女孩濕潤落寞的眉眼,動手調配起顏料,低聲道:「還有機會,為什麼要放棄?除非你篤定再沒有一線希望,那樣才有資格說絕望。」

  就像我。她想。

  那女孩掩了面,哽咽,不成聲息。

  她的同伴瞥了悠言一眼,忍不住幾分輕蔑:「你又怎會懂得這其中的困難。」

  「小三,別摻和。」小二冷笑道:「人家不領情就算,你何必巴巴去貼人家的冷?」

  悠言不語,抬頭望向對面的120大廈。末了,一笑。

  兩手各執起畫筆,分蘸了水與色,水滴滑落紙上。她眸光一舒,已低頭在那不起眼的紙上勾勒了起來。

  一瞬間,整個咖啡店陷入某種安靜的極致。除去最初不知誰倒抽了一口氣。有人拿起杯子,巋然忘動,很久,才想起自己該要喝一口。

  不是因為才想你只是因為想你才當淚落下的時候所有風景都沉默因為有你愛所以寬容因為思念時光走得匆匆……

  時光匆匆。咖啡店「時光」流轉音樂素淡,當時針分針指到11點四十五分,當女子鼻尖上最後一滴汗水落入紙中,蝴蝶破繭。紫藍成海,不去爭渡,只沉溺在不知名的懷抱,花開一霄,燃燒堅強。

  滿室,此刻仍是寂靜,沒有人離座,下一秒,呼聲如雷。

  小二用手蓋了眼睛,喃喃道:「見鬼了。」

  那兩個女孩已驚駭得說不出話。

  伸手去握那女孩子的手,悠言輕輕道:「畫得不好,但總算比較快,如果你不嫌棄,拿去。之前的,以後的,還得靠你自己。」

  這樣的畫藝,稱作不好?一句話,堵了別人的嘴。章磊抿了一口咖啡,淡淡而笑,確定,他平生第一次走眼了。在離開章家以前,他手上曾處理過多少宗大買賣,卻從來沒有遇上如此一次滑鐵盧。

  雨下不歇。11點五十三分,120大廈,88層,招待室。

  悠言眼眸大睜,猶自怔愣,該死的為何自己不堅決的一百次方去拒絕那兩個女孩的邀約,說若是成功了,要她第一個分享這份喜悅……

  她決定偷偷溜走,趁著那二人,一到了面試大廳,一上了盥洗室。

  主意一定,她便在眾人好奇的眼光中做賊一般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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