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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三)

  阿燦最出彩的舉動是幫老公燙制服,可能是在服裝公司打過工,還信誓旦旦要做「大燙」的緣故吧,阿燦整燙服裝達一流水準。她「老公」常說,整個公司中,他穿得最整潔乾淨,人人都誇他的眼光好,找了一位好「老婆」。

  「老公」所在公司的同事們在此村包養的「二奶」,首推阿燦最和善,也最懂事。阿助的女朋友小白是個長舌婦,好管閒事,最後被阿助趕走。阿衛的女朋友十分貪心,總想多多要錢,被阿衛一腳踢出門外。阿安和包養的女友在度過和平共處的短暫日子之後,比「兩伊」戰爭還要打得天翻地覆,阿安無法招架,不得不選擇「勝利大逃亡」,躲回香港的大婆懷中,從此,再也不敢到內地來玩「瀟灑」。

  也許是「娥眉遭妒」的緣故吧,她也招來其他「二奶」的怨忿。

  一個週末的黃昏,阿燦「老公」沒有過來。她一人躺在家中聽歌,阿助的女朋友小白來請阿燦喝茶,獨守黃昏的女人欣然前往,按小白電話裡約定的地點,趕到金夢大酒店一樓的粵菜館。透過人聲鼎沸的桌桌酒席尋覓,她沒有看見小白,卻驀然發現老公正殷勤地陪著一對陌生母子喝茶,旁邊坐滿了他的同事。

  憑著女人天生的直覺,阿燦認定,老公身邊的那個女人,一定是大婆!旁邊那個快樂的男孩,一定是他6歲的兒子。看見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她即刻有一種恐懼、害怕的感覺,雙腿顫抖起來。她想溜,已經來不及了。老公發現她,先是一臉愕然,隨即視她為陌路人一般。那些認識她的同事都在看著她作何種反應。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小白也在座,正惟恐天下不亂似的大聲嚷嚷叫服務生為她加位元。

  阿燦的頭很暈,腦內一片空白,她在心裡一千遍罵自己無能、窩囊之後,惟一能做的,就是讓別人肯定她那一張幸福的臉,請諸位高抬貴手,不貿然手起刀落劈碎她目前所擁有的平靜安適的生活。她身無長技,目前擁有的只是像小鳥一樣飛過就不飛來的青春。為了不打碎到手的幸福,她只有硬著頭皮匆忙應對。

  她像個小媳婦似的對著老公與大婆恭恭敬敬地點了點頭,然後,坐下喝茶。老公瞅了她

  一眼後,再沒「留意」過她。大婆毫不知情,在她眼中,這個剛來的土裡土氣的大陸妹,不過是同事女友帶來蹭飯的同鄉,與她並無關聯。

  那樣一頓十足的「鴻門宴」,在阿燦的印象中,像吃了一個世紀般漫長。記不得是怎樣散場怎樣回家,反正,一回到家中,阿燦反而站在大老爺們的立場上,自己埋怨起自己來:她是他的老婆嘛!人家難得北上一回大陸,自己怎麼這麼不高興呢?他一個月才回香港一兩次,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我這邊度過,對我不錯的嘛!

  對阿燦來說,不吃醋是不可能的,可是,吃醋又能怎麼樣呢?叫他去離婚?離婚肯定讓他煩惱,這是阿燦最不願意的。她希望男人快樂,不想多加重他的負擔。春節期間,老公年三十上午才趕回香港與妻兒團聚,初二就獨自過境到東莞老家拜年,阿燦得到消息打的士趕往東莞,兩人在異地團聚好不親熱。

  說起來,「老公」是阿燦一生中愛過的第二個男人。她所愛的第一個人是帶她離開家鄉的那個小青年,是表姨父的兒子,阿燦和他是有血緣關係的。在貴州銅仁縣城,近親結婚的人很多。來到深圳後,阿燦才知道近親結婚的弊端,但也為這段短暫的情緣充滿了留戀。多年以後,阿燦常常夢見他。在夢中他待她很好,一覺醒來,她便痛心不已。今年大年初八,她去布吉看望打工的妹妹,遇上幾個老鄉,大家談起他,說到他婚後又賭又嫖,令自己老婆常常落淚。她聽了,心中的那種痛,沉沉的,幾乎讓她直不起腰來。

  我問阿燦是否會為未來打算?阿燦認為我提了一個怪問題。什麼未來?管什麼做大做小,女人找個中意的男人一嫁,就有了未來。何況老公多次說過會對她負責。他在東莞有個檔位,目前租給別人,準備收回來,讓阿燦去經營。老公還多次提到,想與同事投資幾十萬合開一家餐廳,叫她去打理。阿燦很害怕。她是很懶的,習慣了被人包養的生涯,從未想過還要自己一分一厘去賺,突然間要她去管理一家餐廳,萬一虧了呢?

  「什麼未不未來的?對我們這些做小的來說,有個男人呵護你,這就足夠了喲!」阿燦說。

  聽她話裡的意思,是蠻滿足的樣子。我望著她,發覺她臉上非但沒有「足夠」的笑容,反而悲戚戚的,臉形因內心的抽搐而扭曲得難看。

  她喃喃地說:「做小,做小,小,小,小……」

  說著說著,她突然嚎啕大哭,直哭得我心裡發怵。

  所有邊緣中的人都有一顆敏感的容易受傷的心靈。她的無能、無用、無助使她夢想著正常妻子那樣的正常生活。她一顆怯懦者的心靈在叩問形式上的「老公」時總處在極度不安之中。她的心與她做小的地位一樣,在風雨飄搖中。風雨飄搖,雨打浮萍,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這樣的日子裡,她不得不擺出甘心做小的勇敢狀,欺騙別人,更是欺騙、安撫自己那顆怯懦的心。

  這一天,阿燦的哭聲使整個海灣村都顯得苦澀。

  夜讀筆記(二十)

  廣州地區在上世紀20年代的納妾情況,日本學者長野朗的調查專著《中國社會組織》(光明書局,1930年版),有一段論及中國廣州的小妾。

  長野朗認為:「中國蓄妾之風非常盛行,有產者蓄妾,可以說是很普遍的。因此,極豐裕的人則爭相納妾,以誇張其多,所以竟有第二夫人到第五第六第八,而至一打者。」根據20年代在廣州的社會調查,河南區被調查的3200戶中有妾1070人,有婢1040人;老城區被調查者中每十戶有妾一人,每八戶有婢一人;某地被調查的287戶中有妾260人,有婢262人;在被調查的78位學生的家庭中,有妾的約占50%,有婢的約占40%。為此,長野朗還提出從四個方面入手限制納妾(轉引自《家庭變遷》,岳慶平著,民主與建設出版社,1997年版第1版,P117-P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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