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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我要求重新做傷害鑒定,我跟檢察院的說,我被害臉上的傷不是砍的,是劃的。你想想啊——」大個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如果是砍的,刀疤應該是豎的吧,我被害臉上的疤是橫的,就這麼長一小條兒……」大個的語調和手勢輕得讓人覺得那刀疤實在是微不足道的。

  「頂多是輕傷害,弄好了能放。」老胖子學著王冬來的樣說過之後,竟也把舌尖探出唇外並吐出一些虛無的什麼;可惜的是不像王冬來那樣在這裡失掉了一顆門牙,否則的話就更加像了!

  到了休息日,白漠仍像平時一樣獨坐一旁,或是尋思自己的官司,或是向小鐵窗外望望風景。

  「白漠。」警服外罩著白大褂的李醫生悄然出現在小鐵窗前,輕輕向牢裡喊了一聲白漠的名字。

  聽到喊自己名字,心猛地縮緊了的白漠下意識地竟想躲起來。

  「別怕,抽點兒血。」李醫生一邊笑著安慰道,一邊從醫藥盒中取出了針筒。

  「抽血幹什麼呀?」看到神情木然的白漠把挽起袖管的胳膊從鐵欄杆間伸出去後,老胖子好奇地趴在小鐵窗上問道。

  「辦案單位要,我不要,我要它又沒用,我還怕有愛滋病呢。」李醫生笑著說道。

  「白漠這血真好,看著多黏。」老胖子感慨地讚歎著。

  頭腦又陷入昏亂中的白漠並沒有感到多少疼痛,只是沒有想到竟抽去了一針筒血。

  「抽了這麼多血,這回得讓家裡給打點兒貨補一補了吧。」老胖子不冷不熱地說道。

  ……

  看到白漠沒有理他,老胖子於是又低聲道:「我讓你給家裡打電話是為了你好,讓你姐請戈管教吃頓飯,你沒發現戈管教都多長時間不提咱倆出號了,人家挑理了。高前托人給戈管教拿了五百塊錢辦的管號。我過兩天等小旭走了就去零九號管號,等高前管號了,你日子就不好過了。」

  白漠看著老胖子,突然感到自己對牢內的事竟是一無所知。

  入夜,老皮提著一袋食物出現在後走廊上,把食物從欄杆間遞進牢內後才旁若無人地對洪波說道:「你姐送來的,讓我告訴你,高法那邊已經找好人了……」

  看到食物中有一袋油炸元宵,老胖子於是把那袋元宵人均兩個發了下去。

  白漠不捨得下地的咀嚼著那小小的元宵,感到那在法外時不屑一顧的元宵竟是無比的香甜,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元宵的這種香甜。

  老於咽下最後一口元宵後,意猶未盡地笑道:「在這裡就想吃點兒黏的甜的。」

  「是呀,在這裡就想油大的,禁餓的,二斤一個的。」

  「哈哈。」

  「你愛吃面還是愛吃米飯?」白漠對坐在一旁的江濤問道。

  不知為什麼,江濤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我愛吃米飯,在家時就愛吃米飯。」

  「是,我也愛吃米飯,小時候光吃米不吃面。」白漠隨聲道。

  「好像打罪兒的都愛吃米不愛吃面。」江濤又笑著輕聲道。

  「的確是這樣,打罪兒的好像都愛吃米飯;自己也愛吃米飯,並且從兒時就是這樣。」頗有同感的白漠在暗下尋思中又陷入遙遠的回想中:

  自己那時是幾歲來著?四五歲或者是五六歲?也許更小一些,但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了,只模糊地記得是父親帶著自己進山去砍柴。家附近的山上也有樹木,不知為什麼,父親卻帶著自己走進了離家很遠的一座山,即使是現在也想不明白──或許是自己對山村的事物知道太少,或許是父親自身的原故吧。

  父親把自己留在了山根兒下的小路上,然後一個人上了山,很快便在林間深處消失了。

  自己或坐或站地待在父親留在小路上的一堆兒東西旁──都是些什麼來著?真的記不清那一堆兒東西都有些什麼了,好像是一些捆柴用的繩索和砍柴用的工具吧,自己只清晰地記住了一隻藍布口袋裡裝著的一隻大號飯盒,飯盒裡面是母親給裝得滿當當的一飯盒飯菜。自己就這樣在那山邊的小路上,在那一堆兒東西旁或坐或站地等著走進山中的父親,並且每隔一會兒便要向山上喊一聲:「爸──」

  「哎──」父親的回聲隨後便會在山頂響起,一會兒在這兒,一會兒在那兒。

  有時父親的身影會在樹木稀疏的地方露出來,向山下看了一眼自己後便又隱進叢林中。等的時間久了,自己便有了一點點孤單,一點點害怕,一點點湧動的酸酸的想哭泣的怪異感覺,只是時間過去的太久了,這種感覺也只能在記憶中捕捉到一些殘缺不全的影跡,也許是兒時那種情感在自己的記憶中,不,應該是自己的感覺中已所剩無幾了吧!但父親在山頂露出的身影和神態卻還是那麼的清晰。

  饑餓貪饞在那個貧困的小村中幾乎是每個窮人家的孩子都有的,自己也不例外,每隔一會兒便要打開飯盒吃上幾口飯菜,然後蓋上盒蓋,向山上喊一聲父親。就這樣,飯盒中的飯菜漸漸地已被自己吃下了大半,真想不明白,自己那小小的胃怎麼會裝下那麼多的飯菜卻仍不滿足?!但自己知道不能再吃了……

  自己以為父親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就會從山上下來,可沒想到的是,父親從山上下來時已是下午了,看著父親揣在手上的飯盒中被自己吃得只剩下的很少的一點兒飯菜,不安的自己似乎便有了一種負罪感,雖然那時的自己還不知道什麼是負罪感。自己站在父親的旁邊,看著父親的臉色,卻什麼也沒看出來。父親邊吃著飯盒中那剩得少得可憐的一點兒飯菜,邊問自己吃沒吃飽,自己已記不得自己是怎樣回答的了(想來像是仍沒吃飽),只記得父親吃過飯後就又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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