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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白漠突然想到了江瑩,想到了自己在江瑩身上見到的不正是這種「色彩」嗎?!

  天啊!如果不是三摩──自己不知怎麼了,竟從來沒往上想;是啊,江瑩在疼痛中醒來的那一刻,臉上露出的那種一無所知的茫然之「色」也是自己在其他女孩臉上所沒見過的,那是只有造物主才能「表現」出來的自然之色,那是世間最美的「色彩」,是生命所嚮往的「色彩」,是令每個男人都為之而瘋狂的「色彩」。白漠狂喜地感到,自己內心那極度失衡的天平竟然在這「色彩」的出現得以平衡,同時又感到自己那不斷向地獄下墜的肉體和靈魂竟然也是被這「色彩」托住的,自己的整個生命竟然都是被這「色彩」托住的;這種世間最美的「色彩」真的是和地獄之火並存的,就像幸福與痛苦是並存的一樣,韓菊沒能給自己這種「色彩」,而是給了自己──白漠不禁又陷入回想中:

  16 空茫之火

  「誰去那破地方上班啊!我才不去呢……」

  剛剛初中畢業的自己最終還是像一片無力主宰自己意志的落葉一樣「落」入了那座小得令自己窒息絕望的煉油廠,不知落葉是否希望自己能落入溪流中哪怕是漂向死亡——自己是希望的。當看到一片落葉落入那烏黑的油鍋中時,自己總是發瘋地想用那刨堿的鎬砸碎鍋壁,但在那一刻,那厚厚的鍋壁也總是讓自己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無力和無奈。

  工廠坐落在偏僻的河堤路上,總是給自己一種與世隔絕之感。蕭索的景象,刺鼻的油味兒,污穢不堪的工作服,粗鄙的工人,菲薄的工資,重複不變的勞作使自己飽嘗了單調與乏味。一切都令本就懵懂的自己感到茫然困惑和厭煩憎惡,當自己幾年之後離開時,仍不知自己煉的那「油」為何物。可以想見,自己對那油廠是一絲一毫的留戀都沒有的。令自己痛心的是:自己的韶光卻被永遠地埋葬在了那裡。

  自己所在的那個班組加上自己不過七個人,自己同這些人一樣每天提著裝滿飯菜的飯盒上班,然後再提著空了的飯盒下班。不同的是除了這些人的飯盒都比自己的飯盒舊之外,再就是他們的飯盒上都刻著看不出是何種風格的裸體女人。這就不能不引起自己的興趣了,一問之下才知道是班組中的一個同小凡年齡相仿、綽號叫老軍裝的男青年的手筆,不知因為什麼事進了監獄,據說很快就要回來了。

  這之後不長時間,自己終於在班組裡那幾個老女工煞有介事、神秘兮兮地迎接中見到了那個在飯盒上作畫的男青年——穿著一身嶄新綠軍裝的老軍裝。第一眼看上去,這個極其消瘦矮小的男青年給人的是一種鳩形鵠面之感,並且他那謙卑猥瑣的神態舉止使他那本就鵠面的臉更顯消瘦,鳩形的脊背更顯彎曲,尤其那薄薄的鼻翼,像在昭示他微小的呼吸似的,窄小得幾乎貼在了他那高挺的鷹勾鼻的鼻樑骨上。令自己失望的是他除了能畫一些醜陋齷齪的女人體外,連凡高莫内都不知是何許人也,更可笑的是他竟能把自己說的畫「素描」解讀成畫「樹苗」。像對班組裡的其他人一樣,自己跟他也沒了什麼可聊的。倒是小凡(聽說曾經也被判過刑)常和老軍裝裝模作樣地聊一些監獄裡的事。漸漸地,自己感到老軍裝雖然從一個「少為人知」的地方走出來,但是他身上毫無「神秘新奇」可言。每天除了捲煙吸煙再就是玩撲克,剩下的時間裡,老軍裝則完全耽於幻想和胡言亂語中:「……等到房子分下來了讓秘書收拾去——等到自己六十歲時,穿一身白西裝,帶個白禮帽,拄個文明棍兒;媳婦才二十來歲……」

  「不對呀!?」小凡每每這時就會笑嘻嘻地插進來調侃老軍裝:「你現在找的這個女的就比你大七歲,等你六十歲的時候她都六十七了呀!?」

  哈哈……

  自己只見過一個女子到廠裡找過老軍裝,但那對於老軍裝卻是一段短得可憐的戀情。想來也許是那個其貌不揚的女子很快就看出了老軍裝生活的窘困與無望。

  緊挨在廠牆外的一所商店中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個白皙豐滿的大眼睛漂亮女孩,那樣的女孩是在那座小廠中永遠都難以見到的。無論是上下班還是中間路過,自己總是禁不住要透過門窗玻璃向那站在櫃檯後的女孩窺上幾眼,也總能感到那女孩脈脈含情的回視。遺憾的是那種年少時代的天性羞怯始終沒能使自己跨過那商店的門檻,那女孩就在自己這種近一年的顧盼中突然消失了。

  本就生性孤僻的自己一旦離開了學校,離開了同齡人的群體,就總有種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的感覺。下班後除了睡覺就再無事可做,唯一的去處好像只有舞廳。令自己驚喜不已的是有一天自己居然在舞廳中又遇到了那個大眼睛女孩。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韓菊。」在同女孩跳舞時自己突然說道。

  「你怎麼知道?」韓菊臉上頓時現出了驚詫的表情。

  而自己在這表情中真的看到了一種素未謀面的陌生。

  翌日,韓菊赴了約,像是懷著一種對自己極其好奇的心理隨自己回了家。

  自己和韓菊像過家家一樣相擁在被窩兒中,經過了漫長的纏綿後,自己才在被窩兒中懷著一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和難以啟齒的羞怯心理艱難地褪下了自己的長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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