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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給了四五刀,我也記不太清了——其實攮肚子上的幾刀都沒事,就有一刀攮腿上了,攮大動脈上了,失血過多死的。」江濤笑著說道。

  「不宣你,我都上訴。」王冬來看了一眼江濤打趣道。

  「有時候我也有江濤說的那種感覺,真像被鬼抓住腳了似的——王哥,我聽說咱這後院也——」老胖子抬起頭,欲言又止地喃喃道。

  王冬來不知是陷入了沉思還是陷入了回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那是幾年前的事兒了,一到後半夜就能看到一個火光,在後院來回晃悠,像一個人叼著煙來回走似的,就是看不著人,開始以為是勞動犯呢,可值班管教揣著電棒沖到後院,卻什麼也沒有;等管教一走,那個火光就又開始來回晃悠,等管教再沖到後院,還是什麼也沒有;一連好幾個晚上——陰魂不散呢!」

  牢裡突然靜了下來,靜得似乎沒了呼吸,白漠只覺得脊背發緊,一陣冷颼颼的寒氣從上面掠過後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用怕,真有鬼它也不敢進號裡來,知道為什麼不?鬼怕惡人啊!」王冬來突然提高了聲音氣昂昂地說道。

  「嘿嘿。」牢裡響起了還不能從那陰森森的死氣中完全解脫出來的笑聲,但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映現出了王冬來臉上那種不畏一切,並因為自己是惡人而頗感欣慰自滿的神情,只是並不確定,就像不能確定是否真的有鬼,自己是否真的不怕鬼一樣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算上(那種鬼怕的)惡人。

  「王哥,你說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老胖子抬起頭又問道。

  「這玩意兒不信也不行,有時候真挺邪性。」王冬來抬起右手,習慣性地撫了撫額頭後說道:「抓我那天,我就有點兒預感了。當時我正在後屋躺著,一聽到敲門,我一個高兒就奔後窗戶去了,打開窗戶,槍就頂我腦袋上了──別動,動我打死你──抓我的時候,我腳都沒沾著地兒,腦袋被蒙上後抬出去的。我是被新成立的那個站前執法大隊抓的,全是小年輕的,火氣正旺,要多辣手有多辣手。怎麼幹我,我也沒說。後來給咱家老爺子弄去了──抓我的時候,正趕上咱家老爺子戴個老花鏡在前屋給我校槍的準星呢──給咱家老爺子的褲腰帶也抽去了,老爺子提溜著褲子,見到我被關在鐵籠子裡,叫了一聲兒呀,眼淚就下來了。我當時就瘋了,抓著鐵欄杆嗷嗷罵。辦案單位的跟我談條件,只要我說,就放咱家老爺子。我一看,『撂』吧。咱們是圈案,十六個同案,搶劫起數太多,我都記不清了。那時候一天端個槍,感覺就像玩似的,從站前檯球室出來就搶,前面就是站前派出所。有時候一台計程車一天被搶兩次,那個司機都快哭了——大哥,你剛才不是把槍管都塞我嘴裡了嗎,我也沒報案!」

  「哈哈。」牢內響起了痛快淋漓的笑聲。

  「那個司機真沒報案,辦案單位也沒提到這件事兒,現在一尋思起來真後怕,那時候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就像犯『魔』了似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麼。把槍管兒都塞人家嘴裡了,真是作孽啊!」王冬來的臉上難得一見的竟也現出了後怕的惶恐之色。「真不明白,尋思只要不殺人就沒有死罪兒呢,沒想到第一次被抓就『上牆』了!我『撂』了二十多起,撂一起就得對一起,辦案的一看『夠口兒』了,到最後都不愛問了。等到開庭宣判時,我聽到判處死刑,當時腦袋嗡的一下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等醒過來的時候,我就糊塗了,看著棚頂上的白牆就尋思,這是哪兒呢?一動彈,看到腳上的鐐子時才明白過來。當時心裡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尋思死了就完了唄,還活過來幹什麼。管教一看我醒過來就笑了,問我怎麼啦,嚇死啦?!後來管教告訴我,我才知道,我昏了七天七夜。紮粉兒的都心臟不好,我要不是紮粉兒紮得腦袋迷的糊的,抓我那天之前我就跑了。唉,人永遠不能和命抗掙,揀條命,揀條命!」王冬來習慣性地抬起右手又撫了撫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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