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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蘇秘書好笑地睨了我一眼,「終於瞧明白你父親的良苦用心了。你們這對父女啊,幹嗎處得這麼彆扭,讓我這外人看了都著急!」

  我楞了楞,苦笑道:「的確!父親是關心我的,用一種不張揚,不著痕跡的愛,默默愛著我。只是過去的我,卻因為母親的緣故,一一將它們忽略了。直到現在才肯去面對,去承認。可能在處理父女關係上,我和父親,都是笨蛋。用了我們自以為很好的方式,結果卻弄得彼此狼狽不堪。」

  「所以啊,今後就多陪在他身邊吧。其實,他真的很需要你!」蘇秘書一直是個極厲害的人,他說的話,常常看似不經意,卻句句打到人的心坎裡。

  我的心,就這樣被一句「他真的很需要你!」打軟;那一瞬間,對父親的愛蓬勃氾濫,徹底軟化了心口長久累計的疙瘩。

  骨肉之情,血濃於水,此話真對!

  可是,命運也許隨時會將我帶回那個時空,我還有多少時光能伴隨父親左右呢?!!

  我垂下眼簾,惴惴不安地低歎……

  我還是去見了韓鑫,單獨去,拒絕了蘇秘書同往的好意。

  我原本打算憑著調查結果,步步誘他親口說出真相,只是沒想到臨時生變,於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午後的巴塞爾咖啡館,安泰怡然地棲息在鬱鬱蔥蔥的梧桐樹下。

  我準時到達,走進去,一眼就看到了韓鑫。他朝我招招手,然後習慣性地對我展露一個明燦燦的笑,仿佛那笑裡,從來不會有半分陰霾。

  於是我也回了個笑,一個很輕很淡的笑,然後在他對面坐下,慢條斯理地品著咖啡,聽他絮絮地訴說與我相識的點點滴滴。

  仔細想來,這是我回到現代後,第一次單獨面對韓鑫。在異時空徘徊的這些日子裡,我曾千百次設想,當再見到他時,是該憤怒地用尖刀刺穿他的胸膛,還是冷笑著用更殘忍的方法來折磨他。可是,我萬料不到,這一刻單獨面對他,我竟能這樣不廢吹灰之力的回以微笑,而且笑得如此平靜,如此漫不經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愛淡了,還是因為,他在我心裡,鮮活的身影早已淡去,剩下的只是一個陌生而悲傷的烙印。

  而那些積攢了許久,以為隨時都會爆發的哀怨和憎恨,就在這一刻自動深埋,等待著可以爆發的一刻。

  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善於隱藏並且狡猾的人。

  初時的談話,他像個精明的陰謀家,許多話裡,都拐著彎藏著些小圈套,只要我稍不留神,便會露出破綻。我知道,他依舊在小心試探,我是否真的失憶了。也許,這場會晤,美其名曰是幫助我恢復記憶,其實不過是我和他的一場交鋒。我們相互刺探,在最無害的笑容掩飾下,窺測著對方隱藏在面具下的真面目。

  聽了許久,我微微勾起唇,嘴角滑出一絲冷笑。

  他這精明深沉的一面,卻是我從未見過的。

  原來,記憶中那個明朗的,毫無晦暗的是少年,不過是一場夢幻。

  而我,卻像飛蟲一般,掉進了他苦心編織的囚網。

  人們常常以為早已看透身邊那些最熟悉的人,可到最後卻發現,越是熟悉的人的身後,卻偏偏藏著幽深到讓你無法觸及的黑暗角落。我和韓鑫,大概就是如此。我曾經天真地以為,這世上,只有他最懂我,同樣,也只有我最懂他。結果,卻證明這一切不過是我的一相情願。

  我們聊了很久,事實上,多半的時候都是他在說,我在聽。我只需偶爾回應幾句「是的嗎?」「真的嗎?」就可以了。

  我的失憶,大概是裝的很成功。

  到後來,他好象全然相信似的,眉宇間完全鬆弛了下來;言語裡,也不再藏著圈圈套套。然後,他真的開始同我閒聊散語。

  我突然覺得可笑,非常地可笑。坐在對面的人是他不久前親手要殺害的人,現在他居然能如此坦然,全無愧疚的面對。是他太會演戲,還是他根本心如鐵石?

  我不是聖人,怨恨可以淡去,可以隱藏,但要徹底遺忘,是做不到的。雖然不再愛那個人,但怨恨這種情緒,遠比歡喜要來的持久。人類就是如此,記憶傷痕的本領,永遠比記憶歡笑要來得深刻。

  尤其是看到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心底那些殘存深處的恨意,好似泡泡不停地往上冒,而且越冒越多。

  於是在這一瞬間,我忽然想殘忍一把。

  「聽說失憶這種症狀,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也可能奇跡般地突然就恢復。」我突然打斷他的話,沉下臉,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他。

  他臉色大變,嘴唇變地煞白,「你想起來了?……」

  見他這副戰戰驚驚的模樣,我淡淡一笑「可惜現在奇跡沒有發生!」

  他面上一僵,這才明白被耍了一道,於是強笑到「別著急,總會好起來的。」

  「可是,你現在講的這些事情,我完全沒有記憶,也完全沒有感覺。你說,感情,是否會隨著記憶的消失而消失呢?!」我笑著說,然後微微抬頭看他,沒想到,竟清楚地看到他的笑容,因這句話慢慢扭曲,慢慢變形。

  「你說,感情,消失了麼?」像是掙扎了很久,他才慢悠悠吐出這幾個字。蒼白的臉上,像久居地低不見陽光的行屍走肉,不見絲毫血色。

  「也許吧!」我的心輕輕一顫,那聲音細如絲縷,可又這樣清晰地烙在我和他的心口。

  窗外,風輕起,梧桐葉飛舞。那一瞬間,不知怎得我突覺一陣恍惚,好象時光在這一瞬間逆流,回到那一年,在佇滿梧桐樹的巴黎街頭,不經意地擦肩,他回頭沖我揚起一個明朗的笑容,讓我錯以為,終於遇到了今生唯一的太陽。我曾經多麼喜歡這個笑容,這個可以讓人快樂、讓人忘記煩惱的笑容。但現在再次看到,卻覺得一切都是異樣傷感,仿佛耳畔有人反復低吟淺傷: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時光過去了;故事過去了;愛也過去了。縱然此景依舊,縱然我們就在咫尺之間,可心,卻早已經隔了千里萬里,也許,這就是咫尺天涯。

  而愛情,大約最經不起的,就是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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