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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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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差點兒認不出來了啊——來者正是四年前他在《年代》的時候來過兩次的那個山東濰坊的女讀者,到底叫什麼他到現在都沒有搞清楚,只在心裡呼之為「風箏」的那個女孩——如今她可全無女孩的樣子了,連少婦的樣子都沒有——人老了一大截,胖了一大圈,身材已經如桶,風姿已經全無,眼角還有皺紋,一張臉胖得連雙下巴都出來了,只能從五官上依稀辨出是當年的那個人——感覺上,更像是當年那一個的老大姐,雖說女人易老(四年前她不是已經有孩子了嘛),但四年之中如此之大的變化,卻明顯有些不正常,肯定是經歷過一次很大的變故甚至磨難才行……馮彪在心裡唏噓著,已經開了門,請她進屋、就坐…… 「你……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雜誌上看的。」 「又是雜誌上看的,那怎麼知道我到了《文化生活》的?」 「我不知道……我買《文化生活》看,發現上面有你的名字和文章。」 「剛才你去了雜誌社?」 「嗯。」 「誰告訴你我住這兒的?」 「有個男的,說是你朋友。」 「洪濤?」 「我不知道……」 「這……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吧?」 「……好……不好……」 「孩子呢?已經長大了吧?」 「走了……」 「……什麼——什麼叫走了?」 「上天堂了……」 「……老……老公呢?」 「也走了……」 「怎麼又是走了?走哪兒去了?」 「下地獄了!」 四年未見,兩人坐在客廳裡的長沙發上交談,這一番對話對得馮彪後背直冒冷汗,他不認為對方所說就是事實,她像是受過一場很大的精神刺激,他趕緊改換話題: 「坐火車來的?」 「嗯。」 「吃飯了嗎?」 「沒有。」 於是,馮彪有事可做了,他真心想為面前的這個女人做點兒什麼,知道冰箱裡已經沒有任何可吃的東西(都被他在冬眠的幾日中吃光了),但又不想帶她出去吃飯——對女人他可從不小氣,只是這時候,他對今天從這裡離開未加絲毫懷疑—— 一天中有五趟直飛北京的班機,怎麼也能夠趕上晚上七點起飛的最後一趟吧——便覺得出去吃飯是件很麻煩很費時間的事,他今天沒有那麼多的時間,還有就是男人的虛榮心在作怪:帶著這麼一個身材臃腫蓬頭垢面的女人出去吃飯,他覺得是一件挺沒面子的事,在這個社區裡,人們常看到這位「單身貴族」帶著不同的女人進進出出,帶的可都是美女啊……於是,他便獨自一人下了一趟樓,在社區裡的小賣部買了幾包速食麵、幾根火腿腸、兩包榨菜——之所以多買一些,是考慮到她可以在回去的火車上吃,他是準備馬上就把她打發走的:吃了飯,送她到火車站,頂多再給她買張回程票並給她一點錢(四年前他不就這麼做過一次嘛),然後自己去機場……回到家中,見她仍然呆若木雞地坐在沙發上,他進廚房為她煮了面,然後端出來送上去,坐在沙發上,還幫她剝了一根火腿腸…… 看她狼吞虎嚥地就著那根火腿腸吃完一大碗速食麵,眼見著一抹紅潤在刹那之間就飛上了這個女人的雙頰,讓她原本煞白的面孔頓時增添了幾分人的血色,馮彪在感到一腔酸楚的同時獲得了一種好人做好事的成就感,如此簡單便輕易獲得——正是對於這種小小的成就感的貪戀讓他多嘴道:「再洗個澡吧?」——是她在埋頭吃飯的過程中,在較近的距離之內,頭上身上所散發出的一股明顯的異味,讓他想做這第二件好事,他心中湧起的憐愛之意是真實的:再怎麼都是和自己有過一點什麼的女人啊! 這個提議明顯令她十分高興,但隨口說出的話卻讓他感到辛酸:「我已經有……一個月沒洗澡了。」他立刻站起來領她去衛生間,她在進去洗澡之前又想起了什麼,在自己隨身帶來的一個髒髒的旅行包裡翻找了半天——馮彪以為她是在找換洗衣服之類的東西,不料她卻拿出了一個鼓囊囊的大信封,什麼也不說地遞予馮彪,就進去洗澡了。 她洗的時間很長,足有半個小時以上。 這段時間,馮彪就坐在沙發上一邊抽煙,一邊看大信封中的東西——是一部手稿,但卻難以稱其為「小說」,連「日記」都算不上,紙張粗劣,字跡潦草,滿紙囈語,還散發著淡淡的墨臭,能夠看出是在很差的環境中一點一點寫成的……他想起四年前在那個春節期間空空蕩蕩的招待所裡初次見面時她也是拿出一部稿子給他看,後來她在大雁塔廣場上受到尋找丟失兒童的廣播刺激忽然要走便將那部稿子留下了,他後來在從女房東那裡倉皇逃跑時丟在了十裡村的租房裡……回想起來,那一部起碼還基本能夠做到文通字順,也有一部小說該有的人物、故事和情節,幼稚歸幼稚,粗糙歸粗糙,可也算是個有著基本模樣的東西啊!四年過去,非但沒有進步,反而退步得如此厲害,僅從這一點來說:她的頭腦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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