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25)_周雁羽

二十五

　　那晚他們聊了很久。「唐風宋月」將自己平日裡所填的長詩短令敲上去，如珂就班門弄斧地一一點評，或清新可喜，令人擊節三歎；或有失艱澀，未免美中不足，均直言以告。有觀戰的網友諷刺為「掉書袋、拽酸文」，不合時宜，他卻有了伯牙子期之歎。

　　過了午夜，「青島的海灘」裡秩序大亂，一派烏煙瘴氣，汙言穢行充斥其間。如珂便準備離開。經「唐風宋月」再三懇求，她終於答應，午後三點，在書城門前與他見面，各人手持一期《都市廣角》雜誌。那樣，她會很容易地從人群中把他認出來。

　　如珂準時赴約。或許從此，在這個依然陌生的城市裡，會有一個可以對話的朋友？她還是多了個心眼兒，或者說是女人特有的矜持，沒有將《都市廣角》雜誌握在手裡，而是裝進了背包。她若無其事地走近書城的正門，倚在廊柱後面觀望，果然見一位中年男子，手持一本《都市廣角》，正翹首以待，神情中有些焦灼不安，更有些躊躇滿志。

　　就是他了。如珂所在的角度，正適合用來觀察。高個子，削肩膀，面孔如西方人般白而粗糙，鼻子與下巴風格一致地尖翹著，鼻樑上壓著一副碩大的「江氏」黑框眼鏡。天！如珂下意識地捂住嘴巴：那不是與蕭鯤對桌辦公的博士李嗎？

　　蕭鯤不是一個長舌男人。偶爾有一次談到這位對桌，完全是因為對他的做派深惡痛絕。博士李年過不惑，尚未成婚，這不是蕭鯤厭棄他的理由。實際上，對於他的專業修養與才氣，蕭鯤不但認可，而且欽佩。蕭鯤的深惡痛絕，來自他對待情感的態度。據稱，他的性愛宣言是：只做愛，不成婚。他獨自擁有一套三室兩廳的住房，是學校落實青島市引進人才政策的果實。在那裡，陌生女人的面孔，如草叢深處的白狐一般，倏然出沒。私下裡，他曾面帶得色，向蕭鯤和其他同事透露過，他所「做」過的女人，有案可稽的已超過百人。

　　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病人。在未被「唐風宋月」博士李發現之前，如珂只有一件事可做：逃之夭夭。

　　第八章

　　1

　　如珂還是有受了暗傷的痛覺，儘管什麼狀況也沒發生。那次之後，她不敢再以「暗香盈袖」的網名，去「青島的海灘」遛達了。好在新浪網的聊天室，似乎較別處更為寬鬆。你可以憑遊客的身份先行登陸，待進入聊天室以後，隨意改個名字即可。用過諸如「花非花」、「無心草」、「蟬兒」、「羅敷」等許多網名後，最終比較常用的一個，是「翦翦風」。

　　閨中少婦不知愁，

　　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枝頭楊柳色，

　　悔教夫婿覓封侯。

　　那晚，毫無預兆。「翦翦風」一踏上「青島的海灘」，隨即就有幾個似曾相識的網友前來招呼。千篇一律的俗套問候，刺激不起如珂絲毫的熱情。她佯裝不知，自顧自地敲上去這首古詩。有些矯情，卻也是眼下心態的真實寫照。

　　是在這個時候，許青出現了。那時，他的網名叫「我最棒」，如這片沙灘上最普通的一粒沙。

　　獨坐深閨哪？這是他問的第一句話。

　　如珂回答：正是。聰明。

　　一般般吧。他倒謙虛。

　　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女孩，你不會是寂寞了吧？他又問。看上去有點輕佻，卻是對這首古詩意境的正確理解。便不怪他。

　　她馬上答覆，帶點兒調侃：寂寞讓我如許美麗，老大爺！

　　隨我。他哈哈一笑：也很自信呵。

　　這小子，以為叫你一聲「老大爺」，你還真成了大爺啦？聽不出來？那是在擠兌您哪，居然還膽敢睜著眼睛占我的便宜，沒門兒。

　　如珂不屑一顧：以為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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