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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B-2

  雖然拒絕了許真,但我沒想過跟她鬧僵。

  那晚的泳池派對,不過是無聊之舉。

  我母親早逝,爸爸一心一意忙著事業,全世界飛來飛去,和政客商人各色人等周旋;大哥在國外念書,最親近的人都不在我身邊。圍在身邊的親戚朋友同學,大都是有所企圖的。

  但我並不討厭這種虛偽,世界上的事情本就如此。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人更好的投資。

  巴結依附你的人裡,未必沒有聰明人;伏低做小的那些人裡,也未必沒有實幹家;驕奢淫逸的人裡頭,也未必沒有冒險者。有一群忠實於你的人,是基礎;能和你平起平坐的人,則更要結交。

  單槍匹馬的人不可能在這個社會裡生存的,你再強大都不行。

  社會是個網路,人際關係更是個網路。經濟、政治、文化……各種關係盤根錯節,密密匝匝猶如一張巨網,互相利用,互惠互利,達到平衡,就可以維持林家勢力不敗。

  我和林氏家族的每個人一樣,進入貴族中學,我需要有自己的社交圈。這要靠金錢和個人魅力建議起來。

  讀書對我來說,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談不上多喜歡念書,但我很喜歡看到自己的分數遙遙領先,獨佔鰲頭。林家人的驕傲,也體現在這裡。

  學校中的考試分數從來不能說明一切,但只有做到完美,那麼其他人才會聽他的話。

  成績單上的全A是一道證明題的完美答案——優秀的頭腦、縝密的思考、超凡的學習能力,要想讓一幫家世和你相關無幾或者欲收入麾下的聰明人對你折服,最簡單省事的法子,就是要讓他們看到,在學習能力上,你比他們優秀得多。

  圈子裡的人都出自世家名讓,擁有的太多,難免驕奢淫逸。虛無的青少年時光,無事可做的時候,少不了要無中生有地折騰點事情出來。

  我不需要敵人,我需要合作者,而且,我完全不介意跟他們一起胡鬧,這挺有趣的。

  在酒精和藥品的催化下,每個人都原形畢露。

  好酒好色好賭好財,每個人都有軟肋,此時看清楚,以後想要控制他們,自然容易得多。

  這不是一樁大事,但看在許真眼裡,大抵跟天塌下來了一樣。

  她居然開始跟我作對。現在這種社會,但凡明智一點的人都知道知難而退,而她卻學不會。在我眼底,她的舉動無異蚍蜉撼樹,但是我覺得有趣。恨意這種感情從來都依附愛而生,她越恨我惱我,對我的感情也就越深。

  我略微授意,自然有人對付她。

  她百折不撓。

  儲物櫃被盜就掛上兩把鎖;作業本被撕掉就重新做一份。有時在路上遇到她,她就氣鼓鼓地盯著我看,好像下一秒就會沖上來咬我一口。

  我現在才真覺得她有點意思了。

  A-3

  回程的路上,我沉默不語。

  很多情況都可能讓肺部出現陰影,但陰影的部位、性狀很關鍵,我很不幸遇到了最糟糕的那種。醫生保守地說需要活檢才能確定那塊陰影是什麼,並試圖跟我說,我最好儘快複檢,她說如果需要的話,今天下午就可以。

  我的回答是「三天后」。

  我相信自己具有臨危不懼的素質,能統攬全域,能同時解決諸多問題,有應付各種突發情況的能力,可我著實沒有想到,在三十五歲的這一年,會在一個毫無異樣的早晨,聽到「您的肺部可能長了腫瘤」這樣的話。

  張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沉默半晌,問她:「林越幾點下課?」

  「一個小時後。」

  我對司機說:「去接林越。」

  雖然已經是暑假,但林越被我要求去學藝術和幾門語言。我清楚對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這個任務過重,要求過高,但我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並不覺得有何不妥。我從來不喜歡學校,也不喜歡讀書,只是喜歡成績優秀的感覺。

  林越似乎沒想到我會來接他,我坐在車裡看到他在保鏢的陪同下從校門裡走出來的時候,彆彆扭扭,滿臉不情願。

  我下了車,站在車門旁,叫他。

  「林越。」

  他循聲看到我,呆立在校門外,怔了好幾秒。我這才想到,這恐怕是我第一次到學校接他,難怪他會吃驚成這樣。

  保鏢帶著他走到我面前,我牽過他的手。他皺著眉頭,嘟著嘴,似乎有些不情不願,我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這一眼的威力。果然,他這才讓我握著他的手。

  「中午想吃什麼?」

  他盯著我,也不叫我,仿佛我不是他爸爸而是外星人。

  我本來想皺眉訓斥他一頓,但轉念一想,生生忍住了。

  「今天下午沒有課,」我說,「陪爸爸去吃頓飯。」

  他不做聲,只是抿住了嘴,不情不願地跟在我身後。他不敢在我面前反抗,只能用愛答不理的態度來表達對我的憤怒。小孩子的仇恨啊,不可謂不深遠。

  我頭一次意識到,我的一生都在忙碌,忙著工作,忙著投資,連坐車坐飛機的零散時間都在看檔,連結婚都只用了兩天時間,我的每一秒鐘都是在跟整個世界打仗,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沒有時間去好好做一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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