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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番外之二:十年

  在夢裡,她還是我初遇她時的模樣,行色匆匆,手裡抱著許多課本,穿著紅白格子的校服從圖書館裡走出來,她走得很快,卻忽然抬起頭,小半張臉藏在課本背後,悄悄地、小心地瞧了我一眼。

  A-1

  昨晚,我又夢到了許真。

  在夢裡,她還是我初遇她時的模樣,行色匆匆,手裡抱著許多課本,穿著紅白格子的校服從圖書館裡走出來,她走得很快,卻忽然抬起頭,小半張臉藏在課本背後,悄悄地、小心地瞧了我一眼。

  就是那一眼,讓我豁然驚醒。

  我有很我年沒有見過她,自然也沒有夢到過她。

  我聽說每個人在年老的時候,都願意回首往事,回憶那些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但我正值盛年,怎麼會如老人一般,不斷回憶往事?

  我披衣下床。拉開窗簾,窗外晨光熹微,樹上的小鳥像往日一樣聲聲啼轉。傭人們已經起床,在花園裡忙忙碌碌。金色的陽光流水似的溢開,鋪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七點整,我下樓吃早飯。

  十多年來,我已經把自己培養成了一個作息規律的人。

  當年還曾經笑話過爸爸和大哥那嚴苛的時間表,如今我也變成了這樣的人。並不是強迫症,只是每天的事情太多,只有把時間精確到分鐘來安排,才是最富有效率的做法。

  如往日一樣,早餐很清淡,餐桌對面的電視大螢幕上滾動著新聞。

  張菲進屋,跟我彙報一天的工作。

  彙報完她卻遲疑了一瞬,沒有像往常那樣離開,到車上去等我。

  她向來利索高效,難得如此猶豫不決,我抬頭看她一眼。

  「林董,」她說,「有一件事……」

  「怎麼?」

  她看向我,終於還是說了出來:「許真小姐明天回國。」

  那一瞬間我忽然想起昨晚的夢來,不由得想:原來,那個夢應在今天。

  B-1

  我認識許真的時候,還在上高中。

  很多人都覺得,中學階段是一個人一生最重要的幾年,但對我來說,也不過如此。順利地在校園度過了五年之後,我以為我的人生不會再發生什麼讓人驚訝的事情了。誰想到,會認識許真。

  對許真最初的印象已經稀薄了,我想不起第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這麼多年屢次回想也沒想起個所以然,後來有次試探地問她,她也只是笑,並不答我。

  她給我的印象,就像是畫畫一樣,是一層層渲染上來的。

  最初是一張白紙,有人手持炭筆,在上面隨意勾勒出的寥寥幾筆,那是微薄清淡的形象。之後一筆筆勾線,顏色漸次加深,單薄的顏色幹掉,再塗上色彩,畫面在陽光下已顯得流光溢彩。

  記憶中的她,和學校裡的其他女生不一樣,不論何時整個人都晶瑩剔透,宛如校園裡的清流。後來才知道刀子在上高中之前一直和父親奔波于世界各地進行考古發掘——難怪她身上沒有世俗之氣。

  許多人修煉了一輩子都難以洗刷掉身上的都市氣息,她的人生經歷卻是反著的。

  我並不想去招惹她,每次看到她只是略微點頭。

  可她面對我的時候,總會面紅耳赤。

  我當然知道她那點小心思。我從小學習禮儀課程,又有著絕佳的直覺,關於從肢體動作和細微更好揣摩人的心思,所以看人一向很准。事情一目了然,她是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而我又是個特別適合幻想的對象。

  喜歡我的女孩子很多,我其實並不為此自豪。女生們對我的愛意絕大部分是由我顯示的家世和光鮮的外表催生出來的,再輔以她們的想像力——於是產生出被稱之為喜愛的情緒。來時似一陣風,去時也似一陣風,當時認真得不得了,隨後忘得乾乾淨淨。

  我不能控制別人的感情,但我決沒想到她會跟我表白。

  喜歡我的女生很多,有膽量走到我面前跟我表白的卻不多。

  從這點上說,她很勇敢。

  可能是和父親在野外探險的生活,讓她有了無畏的勇氣。

  和我關係比較密切的異性,不論女孩還是女人,大都家世出眾,和我家之間有利益牽絆,說話也直來直去,有意向就直接開口,不會玩這種小情調的表白遊戲;而更多的異性則覺得我高不可攀。我知道自己在一般人面前的形象——彬彬有禮的,有教養的,同時也是高貴的。

  她垂下了頭,輕輕跟我說「跟我交往」的時候,晶瑩的臉龐緋紅過耳,但聲音清晰,眼神堅定。

  我微笑。

  勇氣可嘉。

  A-2

  每天七點半,我準時出門。

  上車之前發生了一點意外,保姆從屋子裡走出來,小心翼翼地叫住我,「林先生,林越少他不肯下樓吃飯,也不肯去上課,正在大鬧。」

  我臉一沉,他越大越驕縱任性,一點要求得不到滿足,就把家裡鬧得天翻地覆。在如何耍脾氣上和他母親如出一轍。

  「那就押著他去。」

  我上車後就在車子裡看檔,一份份批示。張菲拿過我簽字的檔,跟我彙報今天的事務和必須要見的人。我的助理加起來有四位,張菲是最勇幹的,極善於統籌時間,大腦猶如一台機器,每件事都記得清清楚楚。

  父親退下來之後,是我和大哥主事,大哥接管海外業務,專心擴展,我則負責國內公司和投資事務。我要抓緊每分每秒做事。

  時間總是不夠用,錢和權力唯一買不到的就是時間。

  我準時到達辦公室處理今天的事情。九點時,助理敲了敲門,低聲說:「林先生,可以去醫院了。」

  雖然我堅信自己身體健康,但每年都會在艾瑟醫學中心做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艾瑟醫學中心不但有林氏的投資,每年還有大筆林氏的捐款用於對癌症研究。

  本是例行公事的檢查,沒想到準備離開時卻發生了變故。合作多年的房院長叫我前往她的辦公室,鄭重其事地告訴我:「林先生,我們想再做一次複檢。」

  我眼角一沉,「嗯」了一聲。

  院長取過X光片,在桌上攤開,「我們發現,您的肺部有一片小陰影。」

  那一瞬間,我忽然想到,是否有必要更改遺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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