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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繼父雖然不許我見我母親,但我問了主治醫師,」沈欽言說,「我母親的乳腺癌是早期,化療效果也很好,堅持治療下去,極有可能痊癒。我並不太擔心我母親。」

  我替他松了口氣。

  「我起初並不同意接受勒索,」他說,「但是南姐和電影公司商量之後決定,他要求的款項不算太大,暫時付錢穩住他,再查出人。電影公司經過分析後認為,如果我不孝順母親的消息傳播,對我失業的打擊會非常大。」

  他說的有些含糊,我卻明白了。還跟在喬希寧的時候,敏姐曾經說過,對明星來說,鬧個男女緋聞都是小事,能真正對藝人產生毀滅性打擊的,往往是出於大是大非。

  沈欽言從出道到現在,口碑一直很好,慈善公益失業從沒有落下,在粉絲的心裡早就將他和「完美男人」聯繫在一起,如果爆出「不孝子」的說法,對他事業的打擊確實很大。

  最重要的,勒索信說的是事實。他的的確確沒有去醫院探望過母親,和家人十年不曾往來,感情淡漠。即便能找到一百個人來為他辯白,但事實始終是無法被磨滅的,所以電影公司破財免災。

  我了悟地點頭,「所以,你轉了一百萬給他?但總數是三百萬啊?」

  沈欽言在我身側彎下腰,手指在螢幕上輕輕一觸,「下面還有。」

  下面這條短信是第一條短信的隔天發送的。沒有圖片,只有文字。

  ——十多年來,媒體沒有談及你的身世,你的公關公司很得力,但一切事情都瞞不了我,你當年離家出走的原因我已經查到。不想我公之於眾的話,再轉兩百萬到我的賬上。

  我覺得自己面對一個複雜的偏微分方程,想要把線頭賣出來真是格外艱難。我看著他,「這又是怎麼回事?」

  沈欽言直起身來,神色已經變成一貫的從容不迫,「你告訴我說私家偵探的雇用人是姚遙的時候,我才把這整個詭計想明白。」

  「什麼意思?」

  「我離家出走的原因,和姚遙有關。」沈欽言說,「既然姚遙雇傭了人來跟蹤我,自然會將當年的事情改頭換面告訴私家偵探,來勒索我。」

  「還有什麼隱情嗎?」我糊塗了,沈欽言和姚遙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頓了頓,「你之前說,你大哥和姚遙,已經分手了?」

  「嗯,是的……」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凝視我的眼睛,「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麼,我都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不希望把你捲進這起事件,但是……」

  我點點頭,「我當然相信你。」

  他對我伸出手,「那好,我們去醫院。」

  姚伯母的病房在三層,這層都是腫瘤科,氣氛明顯不同於醫院的其他地方。因為即將足化療的緣故,她一個人一間病房,看上去精神還不錯,靠床坐著,戴著眼鏡看書,看不出像是得了癌症的病人。姚伯父為她拉了拉身上的毯子,又在床邊的沙發坐下,順手拿起了一份報紙,這麼看上去,他們就是一堆相濡以沫的普通夫妻,頗有些溫馨的氣氛。

  我帶著禮物進屋的時候,他們看到我還算平靜,姚伯母甚至對我微笑,「阿梨,你來了。」

  可沈欽言進屋的一瞬間,姚伯父忽然變色。

  「我已經警告過你,滾出去。」

  我想像不出來,到底是多深的恨意才會讓一個有理智的成年人憎恨自己的繼子那麼多年。簡直沒什麼場面會比現在的更尷尬。

  姚伯母哀求似的看著他,「松山……」

  姚伯父身上好像籠罩了一層難以形容的氣場,能讓四周溫度下降十攝氏度,讓身邊的人都戰戰兢兢。我爸爸有不少球友牌友都是法官,他們也是和藹可親的普通人,有些還特別善於說笑。我們自以為我們禮數已經做足,可姚伯父如此態度,實在可以說存心讓我們難看了。

  我還在發愣,姚伯父以不符合年齡的速度,飛快地按下了鈴,看向沈欽言的眼神不掩奚落,「我叫了護工和保安。」

  沈欽言顯然對這種待遇習以為常,他也不作聲。只把目光直直看向病床上的姚伯母,輕輕開口:「媽媽。」

  沈欽言在電影裡扮演過很對次兒子,但生活中卻從來沒有展現過作為兒子的一面。他再英俊在出名,他還是個人,總有七情六欲。這聲音聽上去簡直能融化世界上所有的母親,如果他用這種語調叫我的媽媽,我媽一定愛死他。

  讓我驚訝的是,姚伯母居然不敢跟自己的兒子對視,啊甚至都沒有回答沈欽言那一聲「媽媽」,只是別過了臉。

  沈欽言面無表情地盯著病床上的姚伯母,又叫了一聲:「媽媽。」

  我說:「伯母,沈欽言是我男朋友,您覺得他不能跟我一起來探望你嗎?」

  屋子裡的兩人都怔了怔,姚伯母滿臉難堪地轉過臉,不再看我。

  姚伯父看了我一眼,又瞥向沈欽言,「杜小姐,你的選擇很不明智。」

  在沈欽言兇狠地看了姚伯父一眼,眼神像一隻豹,令人生畏,我怕他失控,攥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從我的指縫裡穿過,扣緊。

  下一秒人高馬大的保安和護工拉開了病房的玻璃滑門,走了進來。護士邊走邊問:「出了什麼急事?」姚伯父很是不耐,跟兩人點點頭,伸手指了指沈欽言,「有人不請自來,把他趕出去。」

  護士小姐應當是認出了沈欽言,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但礙于病人家屬的要求,她抱著病例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步,低聲說:「沈先生,請你——」

  沈欽言打斷她,「我也是病人家屬,要不要我離開,要聽病人本身的意見。」他的聲音硬起來有著金屬的質感,冷冰冰。

  姚伯父在一旁吹鬍子瞪眼,我聽到他低聲罵了句,「厚顏無恥。」

  沈欽言置之不理,繞到病床的左側,把手裡的鮮花放下,又從錢夾裡取出一張支票壓在花瓶下,然後開口:「媽媽,您要我離開嘛?」

  姚伯母雙唇顫抖,眼眶發紅,半響後擠出一句話來:「欽言,你姚叔叔叫你走,你就先走吧。我,我挺好的。」

  沈欽言低聲問:「媽媽,這麼多年,我想過很多次。當時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你有沒有相信過我,哪怕一分鐘?」

  姚伯父冷冷道:「相信你?不過是個畏罪逃跑的罪犯。」

  沈欽言眉目不動,「所以我現在回來,和姚遙對質。當年的事情,孰是孰非,也該有個了斷。」除了在電影裡,我沒聽過他這麼說話。明明是從容的語調,可落在聽者的耳朵中卻顯得又狠又絕,毫不容情。

  一時間病房裡寂靜無聲,沈欽言的話還一次次在房間裡回蕩。極度的靜默中,玻璃滑門再次被人推開,姚遙和大哥一前一後進了屋子。

  我沒想到大哥和姚遙同時出現,也是一怔。

  姚遙之前的神色很差,今天的起色卻好了些,她看到我和沈欽言出現的一瞬間,面色慘白如織,輕聲叫了一句:「哥哥,你,你來了。」

  沈欽言冷冷瞥她,「我不敢有你這樣的妹妹。」

  我和大哥對視,他看到沈欽言的時候顯然很疑惑。

  姚伯父冷下聯,「給臉不要臉。還不快滾!」

  這話明顯是沖著沈欽言的。他眼裡都是怒火,簡直可以燒死沈欽言。

  姚遙眼眶裡忽然浮上一層水汽,求助似的看向姚伯父,「爸!您別說了。」又跟護士小姐道,「我們沒事了,打擾你們了。」

  護士和保安恐怕早就不想留在這個硝煙彌漫的戰場,尷尬地笑了笑,拉開玻璃滑門出去了,臨走前還體貼地為我們拉上了布簾。

  姚遙的起色差到了極點,腳一軟,眼看著機要摔倒在地,大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抱在懷裡,同時抬頭看著我,「阿梨,搭把手送她去護士站。」

  病房有限,護士把姚遙安置在醫生休息區,給她掛上了葡萄糖水。

  姚遙面色慘白,緊閉雙眼躺在沙發上,看上去奄奄一息。她本來就瘦,現在這張臉越發尖削起來。

  回到病房,只見姚伯父勃然大怒,臉色發青,大跨步越過病床來到沈欽言身邊,忽然揚起手掌揮過來,「我就知道,你一來就沒好事!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我女兒面前!還不快滾!」

  沈欽言陰著臉,一把抓住姚伯父揮過來的手腕,「姚叔叔,你真的想跟我撕破臉?」

  ——雖然我覺得現在的情況和撕破臉也沒什麼區別,但姚伯父聞言,到底是冷靜了下來。什麼事請,嘴上說是一回事,都樂意肆意過過嘴癮,到了動手的程度,還是要點亮下自己的能耐的。

  我和大哥對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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