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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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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經理見馬青梅說得懇切,於是就說:「算了吧,店裡的東西就不封了。」 離開庭的日子還有一段時間,為了多攬點兒活,馬青梅騎著單車去新社區裡貼廣告,去家裝公司低價推銷她的家居布藝。在街上走著走著就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戰,馬青梅抬頭望了一眼街邊的樹,葉子已經落光了,只剩了光禿禿的樹枝在灰濛濛的天空下瑟瑟著。原來,已經是冬天了,莫名地,她就有點兒難受。這大半年,日子亂得雞飛狗跳,竟然不記得秋天是怎麼來的,也不記得它是怎麼去的,一下子就站在了冬天的邊緣。她覺得臉上有點兒涼,以為下雨了,抬頭一看,太陽像個煮熟的雞蛋黃,剛從東邊的樓群邊緣露出半個臉,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臉,居然是淚,滿滿的一臉淚…… 她從包裡摸出一條小方巾,使勁揩了兩把臉,兀自說:「就當洗臉了。」 只要能接到活,她就恨不能不吃不喝不睡,覺得一剪刀下去,剪下來的都是錢,只要縫紉機哢嗒哢嗒地響著,就會有錢順著針腳跑出來。有時候,她騎著單車去送貨,也會偷想一下,要是馱在單車上這沉甸甸的東西是錢該多好啊……她什麼也顧不上了,滿腦子就是一個字:錢。 以前和鄭美黎為遺產計較,是為了爭點兒錢改善一下生活現狀,現在想來,那樣的爭,爭得面目猙獰,偶爾會讓她心生困惑;現在她拼命奔波也是為了錢,只是目的不同了,是為了拯救。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種多麼美好的東西呀,如果因為誠信的缺失它就要承受損毀,這樣的損毀比損壞一件舉世珍貴的文物還要讓她有罪惡感。此時的她就像一個汗流浹背地做著運動的人,累和汗水都是為健康而流,每一滴汗珠都是明媚的剔透的,閃耀著健康的光澤。 個人的欠款就剩齊叔叔的了。兩年前的一天早晨,他老伴出去買豆漿,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沖過路口的公車撞上了,白的豆漿和紅的鮮血灑了一路。從此他有了心理障礙,一上街就眼暈,明明是黑漆漆的柏油馬路,他總覺得有觸目驚心的白的紅的顏色在流淌。他總是坐在陽臺的小馬紮上對馬青梅說:「不急,你用吧,我要錢還有什麼用?吃不動了玩不動了,又沒有兒女可給,總不能帶到棺材裡去。」 馬青梅聽得心酸,齊叔叔是寬容的好人,如果她不還錢,就太不地道了。她一定要讓所謂好人就是用來欺負的說法在她這兒改頭換面,好人是用來敬重的,他們是良心的標杆。 所以,儘管暫時拿不出錢來還齊叔叔,但馬青梅一有空就會去幫他洗洗衣服,收拾一下屋子,知道他不願意上街,每隔一段時間就從超市買了牛奶和其他日常用品給他送過去。齊叔叔很感動,好多次都說:「青梅啊,叔叔連個孩子都沒有,這錢你就不用還了。」馬青梅說:「這怎麼行,一定要還的。如果用照顧您來抵消債務,我就會覺得自己對您的好全化成了虛偽的卑鄙,因為是有目的的。」 店裡的收入攢夠一個不大的整數,她就拿來還給齊叔叔一部分,想用這種方式向齊叔叔解釋,她不是為了讓他減免債務才照顧他的,而是在向他表達對一個好人的尊重。 有個週末,她去客戶家送貨,路過齊叔叔家時,想起齊叔叔的牛奶該喝完了,就買了一箱給他送上去。敲了半天門也沒敲開,她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擔心他會出什麼意外,就去找了居委會主任,和他們一起把齊叔叔家的門撬開了。 果然。 齊叔叔家裡沒有人,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看樣子是進賊了。馬青梅慌裡慌張地喊著,終於在衛生間裡找到了齊叔叔,他被綁在衛生間的下水管道上,人已經昏了過去。 馬青梅和居委會的人七手八腳地把齊叔叔解下來,送到了醫院。 醫生說由於過度的惶恐和一連兩三天水米未進,齊叔叔有脫水的跡象,身體也極度虛弱,要住院治療幾天。 馬青梅把剛收來的貨款給齊叔叔交了住院押金,又打電話告訴鄭家浩,讓他把店門鎖了過來替換她。因為齊叔叔身體虛弱,去衛生間也需要人扶著,畢竟男女有別,她照顧起來有點兒不太方便。 在等鄭家浩來醫院的空當,齊叔叔已經醒了,病房裡的兩個病友問齊叔叔什麼病,齊叔叔說他起夜的時候發現家裡進賊了,讓賊給捆在衛生間裡兩天兩夜。 病友以為馬青梅是齊叔叔的女兒,再看她的眼神裡就帶了些挑剔和譴責,說做兒女的讓老人獨居是不負責任的表現,就算是讓老人獨居,也得一天一個電話問問老人這邊的情況,哪能像馬青梅似的幾天不見影,言下之意是馬青梅這做女兒的太不孝敬了。 馬青梅不想辯解,只說是她考慮不周,以後會經常去看望老人的。 「就是嘛,人老了,就是按天混日子,今天不敢說明天的事。」一個病友語重心長地說。 齊叔叔不想讓大家誤會馬青梅,忙說:「你們別難為孩子,要不是她,我死在家裡都沒人知道。」就把馬青梅和他的關係以及馬青梅替父還債、經常去照顧他的事情說了一下。 病友再看馬青梅的目光,就變成了仰慕,忙跟馬青梅表達方才誤會的歉意和敬佩,馬青梅笑著說沒啥,鄭家浩就來了。 身上背著債,馬青梅不敢在病房裡多耽誤,把齊叔叔的事交代了一下,說好晚上過來送飯就回店裡去了。 下午,馬青梅正琢磨著晚上做什麼飯送到醫院去呢,一個年輕女子推門進了店,馬青梅以為她是顧客,忙起身招呼,女子卻笑著問:「您就是馬青梅吧?」 馬青梅點點頭,「您找我?」 女子從包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說是報社記者,聽說了她傾家蕩產替父親還債的事情,很感動,想採訪她。 馬青梅問她是聽誰說的,女記者說是醫院的病友被她的事蹟感動了,給報社新聞熱線打了電話,正好電話是她接的,便報告給了部主任。部主任很重視,覺得馬青梅身上有這個時代所缺乏的精神,是條弘揚主旋律的大新聞,讓她一定要詳細採訪。 馬青梅意識到這個採訪不能接受,倒不是她怕出名,一旦這件事情上了報紙,肯定要追溯她替父親還債的背景和淵源,這樣就不可避免地要牽扯到馬大海。儘管馬大海夫妻以放棄遺產的方式放棄了債務是合法的,可是,在道義上肯定是說不過去的。何況馬大海夫妻都有工作單位,也是要面子的人,就算她難以苟同馬大海夫妻的做法,也不能讓人對他們指指點點。 馬青梅就跟女記者說,她只是在憑著良心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沒什麼值得採訪的,婉轉地拒絕了她。 好記者都不願意放棄一條好新聞,女記者使出渾身解數勸說馬青梅,說無論是從自身出發還是從社會意義出發她都應該接受採訪。馬青梅主意已定,不想讓女記者繼續白費口舌,就說她還有事要辦,該鎖門了。 女記者明白馬青梅是在逃避採訪,比馬青梅難說話的新聞當事人她遇見的多了去了,不管一開始拒絕得多麼堅決,到最後還不照樣被她攻下來了?馬青梅是開著門臉做生意的,肯定不會離開太久,女記者就在店門前鋪了張報紙坐著,等她回來。 馬青梅原本以為自己走了,女記者就回去了,她站在不遠處的商店裡張望了一會兒,見女記者一副等不到她誓不甘休的架勢,索性出去買菜回家做飯,就當今天提前打烊了。 女記者等得無聊,正玩手機遊戲呢,隱約聽見有腳步聲近了,以為是馬青梅回來了,一抬頭,看見一個女人走過來,望著門上的鎖嘟噥說:「鎖門了?」 這個人就是鄭美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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