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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馬青梅點點頭,坐在床邊,摸摸他的臉說:"家浩,你嚇死我了。"

  兩行淚順著鄭家浩的臉頰往下滾,已經有很久很久,他沒聽馬青梅這麼溫和這麼親昵地跟他說過話了。聽見護士出了病房,他才歎息了一聲說:"你這是何必呢?我不想拖累你,他們怎麼不把我一刀捅死呢?"

  "家浩,你怎麼能說這麼不負責任的話?你死了,我和小帆怎麼辦?"馬青梅臉上的淚一直就沒幹,"你是不是怕拖累我才想到自殺的?"

  鄭家浩微微點點頭,"我不想讓他們找到你。青梅,我沒去成昆明,又給家裡捅了一個大窟窿,好幾萬了……"

  "家浩,你千萬別那麼想,你能捅多大窟窿我就能補多大窟窿。"馬青梅不想讓鄭家浩為醫療費的事情擔心,就寬慰他說,"你忘了?我早就跟你說過,眼是狗熊手是英雄,我這雙手就是英雄,多大的難事都能打得贏,何況你還有醫療保險呢。"

  "我聽護士的意思,我的腿可能是廢了。"鄭家浩滿眼悲涼。

  馬青梅的心震了一下,頓時就覺得天旋地轉,又怕鄭家浩看出來影響了他的情緒,就輕描淡寫地說:"你還真信醫生的話?"

  "不信醫生的話信誰的話?"鄭家浩看著她說。

  "我一同事的姐姐是醫生,她說當醫生的都有故意誇大病情的毛病,這樣一來就算治不好,你也不會怪他,因為他早就跟你說過了病有多嚴重。要是治好了呢,你還會感謝他,覺得他醫術特別高明,把你這麼嚴重的病都治好了。"馬青梅說得很認真,沒有半點兒玩笑或是安慰的意思,鄭家浩原本是灰沉沉的眼裡,閃出了一絲希冀的亮光。

  接下來的日子,馬青梅像只陀螺一樣在出攤和醫院之間來回奔忙。她白天要在醫院照顧鄭家浩,傍晚跑出去出攤。涮串攤是家裡唯一的收入來源,她就是把自己劈成八瓣也得出攤,夜裡十一點左右,再拖著兩條灌了鉛一樣沉的腿回醫院。

  知道鄭家浩出事後,鄭美黎也來看過他兩次。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懷疑鄭家浩的被搶受傷很可能跟何志宏有關係,要不然怎麼會有人搶鄭家浩呢?他不僅穿得不光鮮,連提著的行李都是一個看上去就窮兮兮的尼龍綢布包。火車站周圍,有多少比鄭家浩更值得搶的人啊,他們怎麼會單單選中簡直像是回鄉民工的鄭家浩呢?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詢問鄭家浩被搶時的情形,越問越覺得跟何志宏有關係了。

  她去找何志巨集,何志巨集居然像受了極大的不白之冤一樣跟她發了一通火,說他是喜歡錢,可他再喜歡錢也沒有喜歡到找人給老婆的哥哥下黑手的份兒上。

  雖然何志宏信誓旦旦,鄭美黎心中的疑竇依然難以驅散,只是,何志宏是她女兒的爸爸,也是她的丈夫,就算弄清楚了,她又能怎麼辦?去舉報何志宏?怕是做不到吧?既然做不到,她又何必去弄清楚一個已經發生過的、已無法挽回的罪惡真相讓自己忐忑不安呢?

  李小紅看到報紙上的新聞照片,覺得也有點兒像鄭家浩,就打電話問馬青梅。馬青梅怕父親知道了會擔心,就叮囑李小紅千萬別在父親跟前說這件事情。

  員警也來醫院做過筆錄,鄭家浩照實說了,對案子是否能破卻沒敢抱多大期望。馬大海和李小紅他們來看鄭家浩時,正好遇上醫院來催馬青梅交鄭家浩欠的醫療費,馬青梅嘴裡說馬上交,心裡卻是萬鼓齊擂。李小紅看在眼裡,知道馬青梅沒錢可交,就悄悄去提了兩萬塊錢,怕跟馬大海說了他又會說她在他們家人面前處處擺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臉來,就誰都沒聲張,悄悄把錢補交到住院處,才給馬青梅發短信說了一聲,讓她別再為醫療費的事情費心了。

  馬青梅看著短信,眼淚簌簌地往下滾,千言萬語的感謝只凝聚成兩個字:謝謝。

  又添了兩萬塊錢的新債倒不是讓馬青梅惶恐的事情,鄭家浩有醫療保險,等報銷回來還給李小紅就是了。她最惶恐的是鄭家浩會不會癱瘓,卻不敢在鄭家浩面前透露出來,生怕打擊了他的情緒影響康復。

  鄭家浩在醫院住了十幾天,就吵著要出院。馬青梅知道他是心疼錢,就悄悄地去醫生辦公室問,如果繼續住下去的話,能不能保證他的右腿恢復知覺。醫生說不一定,因為有一刀紮傷了他腿上的運動神經,能不能徹底恢復和是否繼續住院沒有太多關係了,關鍵是看之後的康復性訓練。

  聽完醫生的話,馬青梅決定還是按鄭家浩的意思出院。既然鄭家浩心疼花錢,就算勉強讓他住在醫院裡,他也會不安得像被放在油鍋裡煎,心情不好,對身體的康復也沒有好處。而且接下來最重要的是康復性訓練了,在家裡訓練也一樣,未必一定要在醫院進行。

  馬青梅又跟醫生諮詢了一下康復訓練需要注意的事項,就給鄭家浩辦理了出院手續。

  3

  出院後的鄭家浩,每天都扶著牆練習走路,右腿好像不是他的了,怎麼都不肯聽指揮,氣得他坐在床上使勁地揍它,把它想像成打劫他的暴徒去揍。

  馬青梅看在眼裡,疼在心上,怕自己出攤後鄭家浩待在家裡會悶壞,索性帶著他一起出攤。從家裡到樓下,不過四層樓而已,她和鄭家浩要走二十多分鐘。每每走到樓下,她和鄭家浩兩人都滿頭大汗,鄭家浩總是愧疚地看著她,用手背給她蹭鼻尖和額頭上的汗水。當然,鄭家浩的身體狀況是沒法乘公車的,馬青梅也不捨得坐計程車,就去舊貨市場買了一輛舊三輪車。下樓以後,馬青梅把鄭家浩架到三輪車上,再把涮串攤用的工具搬到車上,她蹬著三輪車,一口氣蹬到夜市。

  鄭家浩心情好的時候,就會在後面大聲說:"青梅,你看,你成收破爛兒的了,我就是你收的破爛兒。"

  馬青梅就笑著說:"這世界上哪兒有你這麼金貴的破爛兒啊?"

  那一陣,他們的心就像鄭家浩腰上的傷口一樣,又慢慢癒合到了一起,暫時忘記了曾經的不快,甚至有了短暫的快樂,像春天的柳絮一樣,在明淨的天空中輕盈地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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