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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當大學時代最後一個國慶日到來的時候,校園裡依然鳥飛獸散般呼呼啦啦了一大陣,旋即便陷入了出奇的寧靜,站得老遠就能聽到小花壇裡一對情侶打kiss的聲音。

  夜裡的宿舍,只撇下了我一個人:曉菲讓男朋友開車走了,石寒和安勇去昆明重溫蜜月了,上官曉軒屬於另類一族,歷來行蹤詭異,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也不好意思追問。

  還真別說,一個人過夜挺害怕的。平時我最怕蟲子,這時候倒十分勇敢地希望:哪怕從門縫裡鑽進來一隻小老鼠,夜裡吱吱兩聲也行啊。

  估計媽媽也感覺到我的寂寞了,竟然在十二點的時候,給我打來了電話。我很興奮,像機關槍一樣,在電話裡向她狂侃特侃大訴苦水,足足有四十分鐘,密集的火力壓得媽媽抬不起頭。在我喝口水的間隙裡,媽媽才借此良機佔據了主要作戰領地,並且一上來就用大炮,炸碉堡似的,話題直奔要害:

  老姑娘,聽說你們年前就要離校實習了,你何去何從啊?

  啊?是這樣啊,這個……我一下子蔫了,媽媽只一發炮彈,我的碉堡就塌了。

  喲,才二十三歲,就學會你爸故作深沉的本領了?別吭吭哧哧的,快說!

  哪,媽媽你說我該咋辦呀。我磨嘰著,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溫柔的銷魂,同時感慨自己越老越不中用了,小時候無論是自己的事情,還是全家的事情,都小大人似的,瞎作主張。現在倒好,一點智慧都沒了。

  哈爾濱的天氣太冷,你爸爸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好,我們合計了一下,準備在上海買套房子,錢已經付過了,明年夏天咱們就搬過去。到時候,你也來上海找份工作,怎麼樣?

  好啊好啊。我興奮得幾乎要蹦起來,但仔細一琢磨,感覺不對勁兒,趕緊接著說,哎,不對呀,媽媽。

  怎麼不對了?

  咱們明年夏天搬到上海去,我也是那時候才畢業,可現在怎麼辦,馬上要離校實習了,回哈爾濱麼,那麼遠,隔三差五的還要回學校交作品和報告,不回去的話,我住哪裡?說這話時,我幾乎都傻眼了。

  你談男朋友了麼?媽媽沉默了半天,這樣問了一句。

  沒有。我回答得像啃黃瓜一樣,倍兒脆。

  傻姑娘,那就抓緊找一個呀,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多不容易,像你老媽一樣,瞅准了,一感動,搬過去不就結了,吃喝拉撒洗全歸他,多好。頓了頓,她又說,合租嘛,又不是同居。說完,竟然毫不客氣的掛了電話。

  天哪!我瞠目結舌:天底下竟有如此開明的媽媽!可我現在還是沒有畢業的學生啊。

  其實,我也知道,媽媽很聰明。現在的大學生生活,能瞞得了誰?電視報紙互聯網整天披露大學生同居的故事。說白了,每個家庭的父母心裡都明鏡似的。而我也相當討厭那些做作的女生,明明在外面住一年多了,接家裡電話的時候,還假惺惺的:沒有啊,昨天晚上我什麼什麼去了。

  我感謝上天賜予我一位好媽媽,可是我的媽媽哎,時代早就不一樣了,您老人家以為這年頭的好男人還都像爸爸一樣,一碰一個準兒?同時,我又在胡思亂想:當初媽媽怎麼就沒想過跑去給小平爺爺當秘書,一起搞改革開放呢?

  一聲歎息之後,我鬱悶地躺下了。

  衣櫃最高處的畫夾也記不清是西元哪年哪月哪天放上去的,身上還壓著我的兩雙長筒靴子,估計已經被蒙上了一層不薄的灰塵。可就是這樣的破畫夾,明天還必須把它取下來。老師讓大家在國慶日裡,遊山玩水的同時,拿出一幅作品來。

  唉,曉菲說得對呀,都大四了,還搞什麼國畫,得了,明天是一號,普天同慶的日子,閑也是閑著,出去寫生吧……去哪兒呢?公園唄!弄座大大的假山搬下來,自己再在上面添些枝加點葉,就說是在某某二級景點畫的,一交就完事了,嘿嘿,比造假鈔簡單多了……絕對沒問題,好歹我還是高考全校第一名呢。要不就去泰山,剛好邊旅遊邊畫畫,可就我一個弱女子,又沒有男朋友,去才怪呢,除非我有病……

  我就這樣嘟嘟囔囔,迷迷糊糊的,竟然破天荒地睡著了。

  正如陽光並沒有我想像中爛漫一樣,公園裡的人群也沒有我想像中那般稀少。對於自己懵懂的抉擇,我多少有些懊悔:要是放在前兩年,背著畫夾走在大街上,那絕對是頭仰二百七十度,長髮飄逸,臉部胸部臀部一塊驕傲,感覺特颯,巴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你是個畫家;現在倒好,畫夾也不敢往背上扛了,拎在手裡,還探著個腰東張西望,搞得像偷地雷似的,哪裡是摩登藝術女郎啊。

  我就納悶兒:怎麼會越大膽量越小呢,不知道是我們自己在作踐自己,還是環境在糟蹋我們,總之,我們都變了,在茫然中改變著自己。

  唉,既來之,則安之。人都出來了,總不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吧,那就橫下心來認真作畫唄。幸虧我還有點與眾不同的獨到品位:走出校園只要是說去公園或者公廁,我的心情絕對是碧海藍天,因為這兩個地方從來不收費。尤其是便秘了好多天,突然有感覺了,覓見一公廁,可以像進自己家門一樣直接闖進去,一邊進行一邊舒服地感慨:還是鄭州好啊!哪裡像上海和北京,有時候你急得都要決堤了,他還在那裡不緊不慢地找零錢,少一個子兒,你都甭想進。

  公園裡的假山還算壯觀,雖然談不上峰巒疊嶂,卻也連綿幾百米,差不多占去了整個公園的半壁山河,絕對夠我用的了,因為這裡說是一個公園,實則是一個人造景點,如果想到山上暢遊一番,湖面上隨時都有擺渡的。這樣浩大的工程,還是免費的,豈不美哉樂哉!

  我選擇了一個合適的角度,在草坪上坐了下來,只是眼前不遠處的石子小路上扔滿了果皮紙屑,比乞丐的臉都要髒上三分。我一邊在圖紙上勾勒著,一邊說起了不文明的話:

  草坪這麼乾淨有個屁用啊,誰家洗臉光洗兩個臉蛋,而把鼻子仍在一邊不管的,這清潔工也是,都死哪裡去了。

  小姐,你是在說我麼?身後傳來一個男士的聲音。

  我聞聲一驚,咯嘣一下,炭筆尖斷了。心想:完了,這次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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