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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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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潔,我愛你。」他說。 她的身體一震,也許因為陣痛,也許因為這句話。她抬起手,捧起他的臉頰,可是又一波猝然而至的陣痛讓她不住抽氣,講不出任何話來。 於直輕柔地握著她的手放下來,說:「我帶了些東西過來。我現在去拿東西,洗手消毒,你再多忍一會兒。」他望一眼天空,「在太陽下山前,我們應該可以看到球球。馬上就要中秋節了,我們可以和球球一起吃月餅,我們一家人一起。」他又輕輕吻到高潔額上。 高潔借著於直的吻,仰起頭來,看到了頂上的綠蔭如蓋,宛如神傘,神傘縫隙間,黃金一樣的陽光,落在了於直的發上、眉目上、肩膀上。 疼痛雖然是無休止的,但生命只要有一線生機,就要蓬勃生長。陽光已經伸進來,她終能握牢。 尾聲:不要忘記我們終會有人寵愛 高潔吾兒:唯在此時,愧對汝父身份的我才真正有勇氣向你和盤托出我的愧疚、悔恨和痛苦,以及我們家族沉積五十年的恩怨,還有無端加諸汝母二十餘年的冤屈。當我走入人生盡頭,過往種種,局中諸位,唯一無辜的唯有汝母潘悅。 再走近人生盡頭,面對自己六十餘年的人生,唯一所虧所欠的唯有汝母女二人。而時光不再、悔恨無償。隨著汝母汝父相繼離世,這段有關潘、高兩家,乃至潘、高、吳三家的數十年糾纏也應該正視畫下句點。作為潘、高兩家的後人,你有權利知道你的上一代都發生了什麼。在汝母去世之前,她對我最後的囑咐,就是在你有人生伴侶以後,將這段往事告知於你,這樣重新開啟了人生之路的你,不至於再背負沉重的包袱繼續上路。 當年汝外祖潘明宇和汝祖高傳輝是一同自內地攜手漂渡臺灣的世交好友。潘家祖籍上海,是滬上有名的珠寶商,後來發展了銀行業務。潘家在臺灣持續經營祖業,業績優良。我父親高傳輝自美國習得金融專業留學歸來,是臺灣股市交易市場的第一批券商。潘明宇當時市場初建大旺,亦想分杯羹湯,但是銀行不能同時經營券商,他便與我父合計,由我父出面籌組台泥公司入市,以我父名義向潘家的銀行申請資金,聯合記者在媒體報刊炒作他們的台泥股票,同時潘明宇亦開始放高利貸給銀行客戶入市,並與我父合計收取客戶保證今後不出收據,沒有想到兩人合謀賺個盤滿缽滿的好景也就維持了兩年,後來當直到股市狂瀉,潘明宇為了保住自家銀行聲譽,命令斬倉,斷了我父的資金來源。我父頓時陷入絕境,當時支付保證金而沒有收據的客戶日日追債聲討,終於有一日,他經受不住資金和精神的壓力,在債主面前,自我家公寓樓頂跳樓身亡。我母親也因此在次年抑鬱而終。 從此我與以往錦衣玉食的生活絕緣,生活陷入困境。此時,我父昔日下屬吳峰,同時也因你外祖而在股市中破產,但是他為了報答我父的知遇之恩,在貧困中仍然自助我念完初中。曉慈即是吳峰幼女。在我升上高中那一年,吳峰夫婦和其長子遇車禍身亡,從此曉慈與我成為相依為命的親人。在我上高中後,一直有位神秘的慈善家自助我的學費和生活費,一直到我考入愛丁堡大學的藝術學院。 在那裡,我遇見了你的母親潘悅。一開始我並不知道潘悅就是潘明宇的獨生女。潘悅幹練強勢,很有藝術才華,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她的想法很多,她一直想復原她祖上繼承的子岡牌玉雕工藝,又想用宜價的水沫玉把中國玉雕普及大眾。她在組織的中國玉雕展覽上,我看到了你的外祖潘明宇,一個邪惡的念頭在我的腦海裡成形。 潔潔,那時候我的邪惡念頭一定和你後來的一樣,我不能請求你原諒我當時的邪惡,我自己也不能原諒我的一念之差。我開始追求你的母親,她很快接受了我的追求,對我很好,我們在愛丁堡結婚。潘明宇趕來的時候,木已成舟。我在婚儀前向他示威,看他對此痛不欲生,我十分快意。從追求你母親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居心不良,而且做好了一切計畫和準備,那些計畫和準備,都對你的母親不利。因為我不能忘記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慘死在我面前的樣子。 回到臺灣以後,你的外祖一直對我有所防備,他商人趨利的個性一直沒有改變,雖然股票市場風調雨順,但是還是被我發現了他賄賂政府要員的犯罪證據。你的母親一開始並不知道這一切,她甚至把曉慈當成我的親妹妹對待。她教導曉慈,發現曉慈也有繪畫和設計天賦,就把她對珠寶的理解無條件地教給她。那段時間,曉慈告訴我,她一直愛慕我,無法離開我。也許那時的矛盾已經是我心中的魔鬼,我需要緩解和釋放。當曉慈懷上潓潓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不能回頭,我把所有的武器全都準備好,可以把潘家父女一擊即潰。事實上,事情正是向著這個方向發展。你外祖千防萬防,還是讓我用潘家女婿的身份收集全了他的犯罪證據。對於他的打擊,我選擇從拋棄你的母親開始。我把曉慈母女帶到了她的面前。那時,我才瞭解到原來我如此瞭解汝母的每個弱點。她看到曉慈和潓潓後,選擇帶著你果斷離開。她離開後,我匿名告發了你的外祖,他隨即鋃鐺入獄。 我處心積慮了十年,把身邊每個人都利用乾淨的計畫終於完成,卻沒有半分高興。潔潔,看到這裡,你可以永遠不用原諒你的父親,因為我至死也不能原諒我自己。近二十年,我沒有對你稍盡父親之職責,全都緣於我自私的逃避。潘悅於我,是皎潔明月;曉慈於我,是責無旁貸。我一手毀滅了她們兩個人至純至真的感情,讓她們淪為我報復的工具。而我又不斷逃避著我應該擔負的責任和感情。 我有十五年時間沒有見到你的母親。曉慈曾尋訪過你們母女的下落,而我沒有,我怕再次見到你的母親,我所有的偽裝都會煙消雲散。潘悅主動聯繫我時,是在她去世前一個月,她告訴我她將不久于人世,希望我念在和你骨肉親緣的分上,把我名下屬於你的財產都分配給你。那時的她,還是強勢幹練,還是美麗耀眼。我終於明白這二十多年我逃避的是什麼,我期待的又是什麼。是的,潔潔,我愛你的母親,但是我的愛卑鄙無恥、自私怯懦。我一直認為承認了對你母親的愛,就是對我父母的不忠不孝,我甚至利用了曉慈的一生,來成全這份自私怯懦。二十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她,又不敢承認想念她,為了證明不想念她,我放棄了對你的照看。 潔潔,當你選擇把于直作為你報復潓潓母女的工具時,我無地自容。我沒有立場和理由阻止你動手。我卻看得出來,於直對你,比對潓潓更像一個男人對女人有了真正的感情。我很擔心,但是我的擔心無濟於事,我只能按照你母親臨終的囑咐,把屬於你的財產預先留給你,給你最大的經濟保障。今後的你無父母庇佑,必將辛苦萬分。你母親臨終前最大的擔憂,也即在此。而我,已經不能用強大的父親力量助你一臂之力。 擁有我這樣一個父親,是你今生最大的不幸。但是,當你看到這封信箋的時候,你應該已經有了生活伴侶,不是孤單一個人,不用再一個人承受人生的孤苦和無盡的怨恨。所以,我選擇在這樣的條件下,將我們三家的恩怨告訴你,解開你的疑惑。如果能令你徹底放下怨恨,是我在另一個世界裡最希望看見的。在另一個世界裡,我也許還是見不到你的母親,她至死都沒有原諒我,我也不求你會原諒我。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找到一個愛你的人,組織美滿的家庭,過上我從來沒有給予過你的美滿生活。 愧對你的父親高潔合上信紙,眼淚滑落下來。她扭頭看向窗外,恰似曾經的某一日,雲海平靜,陽光萬丈,窗戶映出她的臉,以及她臉上的哀傷。坐在她對面的張自清律師體諒地遞來紙巾,她抹幹淚跡,攥緊信紙,又鬆開,將信紙折了幾折,塞進信封,然後將信封平放在自己膝蓋上。 「那麼,當初買下我臺北房產的也是我的父親?」 張自清律師凝重地點頭:「這是高先生認為的最適合將他名下屬於你的財產儘快轉交給你的方式。他還有一份遺囑,對剩餘的財產也做好了分配,我會幫你辦好餘下的手續。不過他也有個請求。」 高潔問:「什麼請求?」 「你父親的骨灰一直沒有落葬,他生前在陽明山公墓選定了一個墓穴,在你母親的墓穴對面。高太太,呃,吳女士已經簽好了字,你父親同時希望你能在墓穴購買證明上簽字。」他拿出一份協議書,遞到高潔面前。 高潔接了過來,拿起鋼筆,猶豫了一下,抬頭看到辦公室牆壁上掛著的新制的企業「logo」——清淨的慧眼,她的心清淨下來,握住鋼筆,在協議上將名簽下。 張自清律師告別之後。裴霈也來同她告別。 「我已經和洪琇交接好全部工作了,這些日子謝謝你的照顧了,高姐姐。」裴霈撲閃著純稚而明亮的大眼睛,伸過手來握住高潔的手。 高潔緊緊握住她的手:「我很想把你留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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