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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高潔說:「你去吧。」

  Summer問:「我們等一會在劇院裡碰頭?」

  高潔提醒Summer:「你得提醒司澄代替。清靜的慧眼。上臺領獎。」她的手放到肚子上,「我不方便領獎。」

  Summer離去時朝高潔轉躬:「謝謝你把榮譽給我們。」

  高潔撫摸著肚子,低聲到只有她自己能聽到:「球球,媽媽有你,就是榮譽。」

  通知入席的廣播隨即響起,高潔獨自起身,跟隨人流走進劇院。她的位置已換到最後—排,這一排的人並不多,她的位置很靠近出口。

  高潔安心入座,舞臺上燈光漸次亮起,全部籠罩在一個人身上。他從舞臺後方走向舞臺的正中央,她遠遠望著。

  在人潮那一頭的人影,照舊是那樣,西服筆挺,風度翩翩,勾起了嘴角。

  高潔看得模糊了視線。因為一二分的熟悉、三四分的驚悸、五六分的恍惚,坐在黑暗裡的她,心潮起伏不定。她好像至今還是無法遺忘掉那一夜,夢魔而又涅盤的一夜,只消一二分的熟悉她就會記起來,瞬間被沒頂。

  今夜和那一夜好生相似,那個人就在萬丈光芒之中,耀眼得她不能直視,仿佛擁有審判一切,尤其是她的權力。可今夜和那一夜又不一樣,他的笑容不—樣,他的神情不一樣,他的姿態不一樣。

  於直在舞臺上說:「我和衛轍在五年的今天決定創造年一個未來,五年後的的今天,我們就有了你們。對此,我們非常感激。」:他說話的語氣和態度也不一樣。不知不覺間,高潔起伏的心潮平靜了,有—二分的意外、分的了然、五六分的期待。

  這樣的於直,她在創意廣告大賽的啟動儀式上就見過了,立在人群前,侃侃而談他的事業和理想。那是她所一直沒有觸碰到的他的世界,卻是自夜宴之後,她才漸漸觸碰到,也慢慢瞭解。

  而她不正是利用了對他的這份瞭解,鉗制住了他,從而保住了她的孩子嗎?

  高潔羞慚地望著舞臺上的這個人,但又感覺和這樣的他似乎更接近了。也許正是因為這份瞭解?她自己還不自知。

  於直正在說:「很多人都不認為我們的想法和方向是正確的,這世界上沒有一開始就能被論證為正確的想法,但是不去做,你們永遠不知道它是不是正確的。很幸運的是,走到今天,我們一直保持正確的方向。」

  他的員工和客戶給予他熱烈的掌聲,高潔也不禁在掌聲裡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就在於直背後,巨大的電影螢幕上播放著一些影像,那是她所沒有見過的更年輕一點的於直,剃著板寸,在光線並不是很充裕的斗室裡和他零星的幾位創業夥伴圍在電腦前。他穿著簡樸的背心,身板很瘦削,工作很投。

  高潔握著雙手,於直一直在很搏命地工作,她的手越握越緊。影像很快一閃即逝,更多更絢爛的銀幕畫面展開,向他的事業參與者們展示著他規劃的未來,一座又一座的高峰迎面撲來,應接不暇。她看得並不十分明白,但也從畫面得知於直事業的艱巨。

  他從坍塌的人生起點中站立起來,建立了他新的人生,從無能為到運籌帷幄。這些離她很遠,又離她很近。她從不曾瞭解到逐漸感知,感知而後不禁慚愧,慚愧她曾有的冒失,大的小的,也慶倖這冒失未對他造成更大的麻煩。以及慶倖之後還餘留那一層害怕,無法剝離。

  高潔的心情複雜到難以自遺。

  舞臺上的流程步入頒獎階段,自影視作品開始。這是高潔不甚瞭解的領域,只看著一些眼熟的明星為另一些眼熟的明星頒獎,明星們都很有親和力,說著時髦的俏皮話,祝福著主辦方。

  高潔有些疲乏了,伸手撫摸著肩膀。進來四肢時常腫脹,尤其是曾經脫臼的舊傷處,不時隱隱作痛,教她不堪重負。

  她身邊似乎有人落座,但身體的負擔讓她無暇旁顧,而且主持人在宣佈即將為第一季創意廣告大賽頒獎,頒獎嘉賓是衛轍。

  高潔在聽到他們報出獲獎單位「清靜的慧眼」時,生出一點點不可抑止的激動。她拿到的獎項是「最佳創意」,這是她的事業獲得的第一個榮譽。司澄代表她站在舞臺上,帶著英倫紳士的禮貌微笑,從衛轍手裡拿過獎盃,舉過頭頂,向觀眾致意。

  高潔忍住不適,笨拙地從包裡掏出數碼相機,在這一刻很想站起來,遠遠地給司澄拍張照片,可是手一拿包就牽起肩膀一陣猛烈的抽痛,五指跟著緊縮起來。突如其來的疼痛使她猝不及防,更無法喊叫出聲,只能咬緊牙關,嘶嘶呼著氣,想緩緩將這股疼痛挨過。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雙有力的手掌握牢她曾經被治療過的部位,這是熟悉的氣息和動作,正在溫柔地揉捏和調整,讓她的筋骨放鬆。黑暗裡,她的疼痛被鎮定、緩解,一下、兩下,他按摩了不知多久,知道她有了些氣力低聲說:「我好了,沒事了。」

  於直的動作停下來,手掌仍是擱在她的肩頭:「要不要提前走?」

  高浩服從於身體的疼痛,順從地點頭,而後想開口時,於直伸過雙臂牢牢扶住她的雙臂,把她攙扶來。

  她低聲說:「我能自己走的。」

  他便開了她,她跟著他從劇場裡走了出來。到了更明亮的地方,餘留的疼痛好像又被喚醒,高潔虛弱地靠著牆停了一停。

  於直就站在她前面—步之遙的地方,這不是幻覺。他竟然在此時出現?他確實在此時出現了,自舞臺上來到她身邊,在她疼痛無助的時候。高潔一陣清醒。

  於直回頭,後退一步,將手攬到她的腰間,為她撐一把力。

  他就近在她眼前,她不禁想往後退一步:「我自己來。我有同伴一起來,我找他們帶我回去。」

  她能自己走,她能自己回去,她不想依靠於他。她真心真意地從來就沒有想過倚靠於他。她規避著,逞著她的強。于直瞧著眼前的高潔,知道自己不想再去計較和深究她的一切行動,他還知道此時的自己不想放開手。

  「司澄?是嗎?今天有位元美國導演,很欣賞他們的作品,現在應該在後臺聊合作。」他望著面露詫異的她,「不用感到奇怪,和『路客'合作,會讓你們得到更多的機會。」

  高潔不語。

  「等我一會兒,我把車開過來。」

  高潔又說:「我可以自己叫計程車。」

  於直只是笑笑:「在我來之前,如果你能叫到計程車的話,可以先走。」

  他又伸手過來扶住高潔,把她帶到入口旁的沙發位:「坐著等我,或者去門口叫車,隨你。」他說完鬆開手,走出門外。

  高潔在原處立了一小會兒,大廳內直射的燈光和大門外捲進的夜風讓她警醒。她今日又想多了,這是不理智的,是冒失的。她曾經因此給自己挖下一個巨大陷阱,害人害己。她將門推得更大一些,她必須支撐身體走到門口路邊,揚起手臂,她必須叫到一輛計程車,帶她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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