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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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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潔一個踉蹌,差一點摔倒在地板上。她勉強立定,卻還是被憤怒亂了氣息。咬一咬唇,才發覺自己竟然氣極到無法發聲。 於直鎖好門,越過她身邊,坐到了沙發主位上,自茶几上抽了兩張餐巾紙,將發上臉上的紅色酒漬抹去,將紙巾團入掌心,兩手十指交叉握拳,輕輕鬆松地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勾起了嘴角,淡定地望著她。 他慢悠悠地說:「高潔,這不就是你―直計畫著的結局嗎?你準備了什麼結束陳詞?」這一刻的於直,和剛才舞臺上的於直是一樣的,冷淡而殘酷,熟悉得不得了。高潔想起了她在熱帶雨林裡領教過的——雨林裡的百獸之王美洲虎,巡視自己的領地和自己的獵物時,就是於直此刻的姿態和眼神,籠罩在她頭頂的巨大恐怖,瞬間滅掉了她的憤怒和氣惱。 她的雙腿又僵直了,被釘住一樣動彈不得。她清清楚楚地聽到剛才於直的問話,也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心臟急速跳劫的聲音,就像當時見到美洲虎一樣,她的血液幾乎是在逆流。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害怕,還是有著其他的情緒,複雜到她渾身冰冷得仿似還沉在漩渦中央。 於直往後靠了靠,讓自己的姿態更悠閒一點。 站在他對面的那個女人,持著倔強而矛盾的態度,露出倔強而矛盾的表情,仿佛想要和他同歸於盡,又像害怕與他接近。 他有辦法讓她很快就不矛盾,然後立刻氣餒。 於直鬆開手撫了撫脖頸:「穆子昀從你手上拿了百分之零點五的股權以後,打算賣給啟騰集團。」 那個女人倔強的表情陡然鬆開—絲裂縫,本來就矛盾的心靈堡壘搖搖欲墜。 高潔的心頭是被於直這句清清淡淡的猛地一震。她的混亂原本是一股本能的衝動,讓她做出本能的應激反應,於直的一句話就像—記冷槍,讓她本能的情緒全部退散,腦海中一些原本模糊的意識就像拼圖—樣拼湊起來。她的身體抖了抖,連聲音都附上了害怕:「什麼?」 於直緩緩說道:「你的百分之零點五給了啟騰以後,他們就是盛豐集團的控股方。」他冷笑,「穆子昀打算把我們家賣了。而你,高潔,你和她簽的股權轉讓協議,在她打算的這筆買賣裡,很重要。你明白了嗎?」 拼圖在高潔的腦海裡緩慢又清晰地一塊接一塊合併在一起,拼出來的卻是另一個更大的漩渦,恐怖,駭人,毫無預料,她早已經置身其中而不自知。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極力發出聲音,發出的聲音卻是在求證可怕的現實:「你……什麼時候開始的?」於直又笑了笑,風流的嘴角微微勾起,將背後的真相重重落下:「大概是從阿里山就開始了吧。」 高潔好像被凍水沖刷,冰寒劈頭淋下,戰慄緩緩散開。 于直繼續用高潔已經熟悉了幾百遍的調情語調,把冷情的話講出來:「你我雙方還是合作得挺愉快的,各取所需,各得其所,我幫了你,你也幫了我。就當這是一場互利互惠的商務合作吧!最後這—場——」他頓了頓,心頭那一點起源得莫名的怒火至今還未消除,這不應當,他的口氣重了重,「本來你不就計畫著嗎?就是被我提前執行了。咱倆起不虧欠。」 高潔腦中的拼圖,已被轟然爆裂,目光漸漸模糊,老式酒店的陳舊色彩在她眼前跌跌撞撞,明明應該被固定的光線跟著搖搖晃晃,交織成一張棋盤——就像她被他們披上的衣裙。 那個男人——那個叫于直的男人,就坐在棋盤之外。她內心隱藏的陰謀,一路孤單的圖謀、逐日而生的愧疚,一切都被他窺透洞穿。她內心隱藏的陰謀和欲望,早就被捕捉到這張棋盤上明晃晃地盛放,被對方假裝入戲的姿態無情地調戲著。 可是,這樣一個時刻,聽完執子之人的陳述,那樣巨大的黑幕以及她愚蠢到極點的行動,瞬間讓她的憤怒連釋放的立場都沒有。高潔驀地惶恐起來,面對審判,她無可辯駁。 於直看著又怔怔地站到光線中央的高潔,她臉上原本同歸於盡一樣的倔強盡數消失,而矛盾也漸漸明晰,取而代之的是流轉著的難堪、悲憤、無奈等一言難盡的表情。 她潑他一杯紅酒以後,他以為她可能會像高潓那樣激動到歇斯底里,發作到可能令他無法招架。 誰知她如此平靜,平靜得近乎可怕。 于直原本打算在高浩開口前,不敘—言,但高潔一直無言地站立在他對面,沉默得他好生難耐,於是他破規補了—句:「高潔?你剛才不是還想說些什麼嗎?」 高潔也想說些什麼,張一張口,才開一道情緒口子,震驚冤屈羞怒憤慨愧疚自慚種種痛楚叩門一樣襲擊過來,痛到她又不能正常發聲。 自典禮開幕,她一直在失語狀態,在整個棋盤上,她也一直失語,盲目。差一點禍及他人,包括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于直眼裡的高潔將微張的嘴閉上,如他所願地塌陷了堡壘。 高潔的雙肩跟著塌陷,她的嘴唇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她用最後一點力氣搖了搖頭,將手指上的戒指除下,扔在了面前的地毯上,戒指在地毯上一路滾動,一直到於直的腳下。 于直看著腳邊的戒指——以水沫玉裝飾的犬眼,以縞瑪瑙點綴的犬鼻,以鑽石鋪鑲出的斑斕犬身,都是以最華麗的外表包裹的謊言。、高潔痛苦地動一動山石落根般的雙腿。這是不應該再停留的現場,兵敗如高山傾倒,渺小的自己,愚昧的自己,已不能現世。念及此,她終於積聚出一股力量,讓她得以拔腿,繼而轉身,愈走愈快,快到幾乎是飛奔到門前,扭開門,踉蹌撲倒,又掙扎爬起。 這些動作都落到於直眼內,甚至在高潔跌倒在門前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站起來,但也只是站著,沒有讓自己更向前一步,而是看著高潔又扶著門框爬起來,風中弱枝一樣踉踉蹌蹌地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於直俯身撿起戒指。 這出折子戲終是落幕。 他將戒指放入口袋中,在原地站立了一小會兒,從容不迫地走出門,順手將休息室大門關上,就像親手落下這齣戲的帷幕一樣。 他在門外看到了高潓,高潓的那張臉和高潔差不多慘白,她離他差不多五米遠,並不走近。 於直笑著打了個招呼:「潓潓,你好。」 高潓又往後退了兩步,她的表情是有些惶恐的:「於直,你太可怕了!」 於直仍是笑著:「潓潓,你在說什麼呢?」 「於直,我今天過來並不是因為認了輸,而是不想輸掉姿態。但是來了以後,發現這一切簡直……簡直不是我能理解的。你太可怕了!你到底在幹什麼?你和我分手,和今晚的這一切有沒有關係?你是不是把我們家都——」高潓問到再也問不下去。 於直說:「你想看的,都看到了。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高潓猛地搖搖頭:「算了,我不想知道為什麼了,就算高潔活該,也算我活該。我不想讓我自己更活該。我……我走了。」她轉過頭,像是怕被真相追趕一樣匆匆逃離現場。 於直仍是不疾不徐,漫步走入已經散場的大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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