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鉅賈沈萬山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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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其實並不小,二十五了,比沈萬三還年長一歲。按照北方農村裡的習俗,後生家到了這歲數,早該娶妻生子了。 「你家裡是弟兄四人?我家也是呢!不過……上面兩個哥哥都死了。」正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沈富也講了自己的身世,自己的大名和自己這次經商折本的原由,接著說,「重八兄長,這下來,我是回周莊老家去,你呢,又準備往哪兒去?」 「唉,我這又能去哪裡?」 倚在土地祠牆上的朱重八歎了一口氣:「我到了皇覺寺裡,長老待我很好。可沒多久,那個長老就圓寂了。寺裡的事務由悟心禪師主持。這個悟心禪師待我也很好,討厭的是寺裡的那班和尚們,在長老未圓寂時,他們就妒忌我,說我整天吃飯不做事,一天到晚在寺裡遊手好閒。這個悟心禪師聽了他們的攛掇,便讓我去當了燒火僧。可那班和尚,還是得寸進尺地整天逼著我去砍柴。我被他們整得整天手穿足破……」 沈富看著這個小和尚,心裡卻想著,你大約也不是善類,但是他嘴上卻說著:「重八兄長,如你沒地方去,和我一起去江南吧,到我家裡,總有你一口飯吃的。」 小和尚顯然有些感動,口氣也顯得溫和多了:「不了,沈富兄弟,我有一個表姐,嫁在揚州,我這從寺裡偷偷出來,便是想去找她。」說著,他指指那個包裹:「怕路上沒有盤纏,便拿了寺裡的這個香爐。你也沒盤纏,待賣了這香爐,我們倆結伴走,那至少不會挨饑受餓了。」 這下輪著沈富開始感動起來了,當然也就忽略了小和尚說「拿」而沒說「偷」這個詞。 朱重八這一為僧、為賊的經歷卻令人可怕地導致了他改名朱元璋並執掌朝政後的一系列文字獄。他忌諱別人揭他的傷疤,更忌諱一些讀書人玩弄文字技巧,用諧音來影射他曾經是個偷了皇覺寺香爐的「賊」。比如,浙江府學教授林元亮替海門衛官作謝增俸表,表中有「作則垂憲」句;北平府學訓導趙伯甯為都司作賀萬壽表,表中有「垂子孫而作則」句;福州府學訓導林伯景為按察使撰賀冬至表中有「儀則天下」;桂林府學訓導為布按二使用正旦賀表中有「建中作則」;澧州學正孟清為本府作賀冬至表中的「聖德作則」句等等。所有這些「則」字,都被朱元璋解讀為,別人是在諷他作「賊」。德安府訓導吳憲為本府作賀立太孫表,中有「天下有道,望拜青門」句,朱元璋以為「有道」是在諷他「有盜」,「青門」更是指他為僧的和尚廟。杭州府學教授徐一夔賀表中「光之天下,天生聖人,為世作則」句,朱元璋以之解為:生者僧也,光者乃雉發、光頭也,則者賊也。 所有這些滿腹經綸而又無意中觸犯忌諱者的下場是極其悲慘的,或腰斬,或殺頭,或大辟等等,無一不是棄市。 當然這是後話了。 當晚,朱重八和沈富和衣睡在稍許擋住些北風的土地祠旁。他們都太累了,以致當土地祠四周都已圍站著一圈舉著火把的僧人時,他們一個都沒醒。 顯然是來追捕的僧人們上前撳住了他們搜捕著的獵物,不由分說地將他綁了起來。待這個俗姓朱的小和尚清醒過來時,手腳已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了。 一個僧人取出那只包袱,解開,拿起那只香爐對著一個年齡稍大些的中年和尚:「悟心禪師,你看哪,果不出我所料,這只香爐就在他這兒!」 另一個僧人接過香爐:「捉姦見雙,捉賊見贓,如今是人贓俱獲,看你還賴得了麼?」 朱重八低著頭不語。 「他既是偷了寺內的東西,那當然是要當賊辦的,把他送到官府去!」 「先帶回寺裡,按寺規懲罰了再說。」 看著七嘴八舌的僧人,禪師大和尚擺擺手,眾僧止住了言語。 「你們給他松了綁!」禪師說。 兩個僧人解開小和尚朱重八手上的繩子。 禪師看著不語的小和尚:「我說雲龍,你,你這是帶著香爐要去哪?」 朱重八依然不語。 「雲龍,你說啊!」大和尚有些焦躁起來。 一直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的沈富上前了一步,走到禪師面前:「大和尚,他這是想去揚州一個遠親那兒,因路途遙遠,所以拿了這只香爐當盤纏!」 「啊呀,你要去那裡,沒有盤纏,也好和我說明啊,為什麼要拿寺裡的東西呢?」寬厚的大和尚真誠地說著,「再說,這個香爐,還是五代時的遺物呢,你拿去了,倘若今後查找起來,你叫我這個當家人,又如何應答呢?」 朱重八抬頭看了看禪師,接著又低下了頭,他多少感到對不起這個當家和尚了。 大和尚不言語地從衣袋中取出幾錢銀子,放到朱重八手裡:「這些銀子,你且拿去做盤纏吧!」 「不!我不要!」小和尚抬起頭,那神情倒是有幾分倔強。 禪師大和尚帶著僧人們,拿著那香爐回皇覺寺去了。被寬赦了的朱重八和沈富互相看了看,兩下裡都知道,原先心頭升起的賣了香爐後的希望,現在一下子沒了。他們必須結伴著去乞討,結伴著向前方而去。 在黃河奪淮的故道,黃泛後留下一片淒涼的地帶。一片白花花的鹽鹼地裡,一堆堆白骨旁,幾隻寒鴉「嗚哇嗚哇」地叫著。淮西這塊十室九空的大地,充滿著一種死亡的氣息。 是時,統治當時整個中國的元朝到了該朝的末代皇帝元順帝時,也已發出了一股死亡的氣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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