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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這一笑,如同斷瓦頹垣上一道破曉而來的晨曦,縱然此去經年,依舊溫柔了時光,驚豔了歲月。

  未晞心下一動,早知道他天性風流,是個銳氣奪人、俊美無儔的人物,卻沒想到,竟然可以「妖孽」到一笑傾城的地步。不由得歎氣,這種人生來就是讓女人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

  他卻站在那裡,七分不滿、三分不安地告訴她,「記著晚上一個人的時候多想想我,你們雖住在一個屋簷下,也犯不上老想著他。想多了你就發現了,其實……我也挺帥的。」

  未晞進屋的時候,池陌還沒有回來。如非正要去上班,看見未晞臉紅紅的,就知道是淩少爺又拉她出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如非趕緊拉著她,細細盤問那個公子哥有沒有什麼不軌的的舉動。未晞自然實話實說,知道那人沒有逾距越軌、巧取豪奪的行徑,如非才稍稍放了心。可是心裡依然擔憂,又埋怨自己當初不該一時嘴快得罪了他,讓他抓住這個由頭,沒完沒了地糾纏。

  未晞只得安慰她,那不過是個藉口,他如果真的打定主意,有沒有那件事都是一樣。

  說話的時候,時間過了大半,如非出門上班去了。未晞上了一天的課,又陪著一個混世魔王耗了半夜,真的有些累了。

  她打開窗子,如果不掛窗簾,只要站在這裡,就能將對面的臥室看得一清二楚。未晞知道,對面住著一個妓女,每天帶不同的男人回家。做生意的時候,從來不拉窗簾。一個人在家,卻將窗簾拉得死死的。

  為什麼要這樣?

  發洩?控訴?抑或僅僅是暴露欲發作?

  無法解釋……

  住在這種地方的人,大多活得苟且,不是每一個行為背後都有道理可尋。

  未晞在浴室沖了一個澡,換好睡衣正要休息,手機卻響了。她換的新號碼,除了池陌和如非,就只有一個人知道。

  未晞拿起來一看,真是淩落川打來的。

  之前他也半夜給她打過電話,說些有的沒的,她也沒在意。單有一次,也不知道他是故意,還是喝高了,剛說了幾句沒頭沒尾,就聽到那邊鶯聲燕語,嗔怒含情,原來人家大少爺風月正濃,溫存到一半,竟然跟她聊起閒話來。

  未晞簡直哭笑不得,還沒等她回過神來,那邊話沒說完,就哢嚓一聲斷了。

  現在呢,已經這麼晚了,又是什麼事?

  她心裡納罕,接了起來,這次倒是沒有美人怨,一片安靜,只聽到細微的風聲。

  未晞有些奇怪,敲了敲話筒,就聽到那邊有人說:「未晞,好久不見。」

  這一聲,讓她如同被倒鉤箭刺穿身體的鳥雀,活生生地釘在樹幹上,血流成河。

  整個世界瞬間黑暗,所有的聲音邈若山河,沒有了天光雲色,沒有了霧靄流虹,只剩了冥冥一片腥黑焦土,碩大無朋。

  那邊的人見她沒有反應,接著說:「我聽落川說,你被陸壬晞割傷了聲帶,現在說不了話。沒關係,說不了就聽著吧。我們剛剛分開,他把手機落在我這兒了。聽說你們最近相處得不錯,什麼時候有時間,或許,我們可以聚一聚。我的號碼沒變,你應該還記得。今天就先這樣吧,找個時間,我們再好好說話。還有……」他停頓了一下,「我很想你。」

  電話斷了,只能聽到嘟嘟的忙音。她呆呆地坐了很久,忽然扔掉了手機,就像扔掉一個會咬人的定時炸彈。

  她像見了鬼一樣,揪著被子縮到床角,對著滿屋的黑暗顫抖不止,仿佛剛才接的不是電話,而是陰曹地府的催命符。

  她神思恍惚,口中念念,卻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所有的平靜,所有的快樂,所有的感知,仿佛被一隻蠻橫的大手,瞬間抹得乾乾淨淨。

  她忽然抱著自己的頭,著了魔似的,一下一下撞在冰冷的牆壁上。

  忘了吧,就讓她忘了吧。她不要再想起來,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次嘲笑……

  她真的不明白,她努力了這麼久,幾乎耗盡了全部的力氣,幾番磨折,才重新修補出一個看似完整的自己。而那個人只說了幾句話,只有那短短的幾句話,就將她打回原形。那個曾經讓她愛得勝過生命的男人,竟然用一種近乎輕蔑的方式,輕而易舉地劫掠了她的所有。

  她痛苦得無以復加,像一個暴躁的偏執狂,又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用近乎自殘的方式,狠狠地敲著自己的腦袋,想把那個人的樣子,那些可怕的聲音,那鮮血淋漓、不堪回首的一切,趕出她的記憶。

  可是,她做不到。她曾經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折磨得體無完膚,她就是忘不掉。

  不知過了多久,她像著了魔一樣,失魂落魄地走到窗邊,半個身子向外探出去。這裡是十八樓,腳下是狹窄的街道和糜爛的霓虹,如同一個光怪陸離的地獄。下面有人在向她招手,用蒼白綿長的聲音呼喚她:

  「來吧,來吧……」

  她把手搭在佈滿灰塵的窗櫺上,腳踩上狹窄的窗臺,夜風迎面吹過來,帶著雨後的清新。腳下的街市也是雨後的樣子,正是她喜歡的,燈火通明的世界,乾淨得一塵不染。

  縱身一躍,真的很容易。向前一步,就是解脫。難的是,如何活下去?

  她微笑著閉上眼睛,一頭栽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 我想想就覺得噁心

  不到八點,淩落川就將車開到那條鴿籠街上,等著未晞下來。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影。

  正要上去找她,就看到未晞穿著睡衣,手上拎著垃圾袋,趿著拖鞋,頭髮亂亂地就走了下來。

  他只當她是起晚了,大步走過去,抱怨道:「我說,小祖宗,這都幾點了,你怎麼還沒換衣服?」

  未晞扭過臉,左額上有些淤青,一臉莫名地看著他。

  淩落川心底一沉,這不是第一次了。只要沾到或碰到跟阮劭南有關的事情,她就會出現間歇性的選擇性記憶。失憶的時間有長有短,短的只是幾個小時,長的則需要幾天,有時甚至是一星期。而在這段時間內,她除了莫如非和池陌,誰都不認識。其他的人和事,就像被她腦海裡橡皮擦,自動抹掉了。

  他趕緊拉住她,先看了看她的額頭,還好不是大傷,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緊張地說:「未晞,你別嚇我。昨天晚上不還好好的嗎?怎麼睡了一覺,就成這樣了?」

  她抽回手,用手語說了一些什麼,可是話太長了,淩落川看不明白。

  未晞低頭找自己的小本子,才發現自己竟是穿著睡衣出門的,身上一個口袋都沒有。

  淩落川皺眉看著她,「家裡沒人嗎?你的鑰匙呢?」

  未晞這才想起來,昨天如非和池陌好像跟她說了些什麼,可是她一句都記不清了。此刻家裡沒人,除了手上的垃圾袋子,她什麼都沒帶。

  淩落川看她又急又窘的樣子,忍不想歎了口氣,問:「那你還記得我嗎?」

  未晞瞅著他,點點頭。

  淩落川這才松了口氣,這就好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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