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寂世錦年 | 上頁 下頁
二一


  童年舊式屋子的陽臺上,小女孩用力喊著:「我們和好吧!我叫小綠,你叫什麼?」男孩臉上還有未擦去的顏料,似乎想了很久,才勉強回答:「我叫顏南,顏色的顏,南瓜的南。」

  又好像是盛夏午後,少女無意間翻開那厚厚的畫本,裡面一張張容顏全是自己,仿佛窺探了什麼重大秘密般不安,心中卻甜如蜜糖,回頭看見臉紅的他,只覺幸福滿滿。

  一下子,無邊的黑暗包圍過來。迷宮一樣的園子,怎麼也找不到出口,冷風吹得女孩瑟瑟發抖,她蜷縮在角落裡哭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靠近,還帶著粗重的喘息,少年一把拉起她,用力裹上自己的外套,話語裡帶著怒氣:「再亂跑,真的不管你了!」少女緊張地抱住他,帶著哭腔嚷道:「不要丟下我!我不鬧了,好冷好冷。」

  可少年原本憐惜的神情忽然不見,仿佛換上了冷漠決絕的面具,放開她的手,轉身離去,只扔下「永不再見」幾個字。少女想要呼喊,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冰冷的恐懼再一次席捲而來。

  這是夢吧,許久不曾有過的夢。

  醒來時,晴綠有一時的恍惚。昏黃的床頭燈讓屋子有了很溫馨的感覺,麥穗色的華麗窗簾靜靜擋住無邊的夜色,歐式古典大吊燈隱隱打下陰影。

  腦子忽地清醒,這是哪裡?這樣的裝飾格調有些熟悉。打開大燈,明亮的燈光讓她眯了眼,好一會兒才適應。櫃子邊有掛完了的鹽水袋,她又抬起自己的手,看見一個細小的針口。

  自己怎麼了?這裡是……藍田別墅?

  進門的衣架上掛著一件男式外套,被子亦有股略略熟悉的男性味道,難道是……

  此時天未亮,約莫淩晨兩三點,透過未全部拉上的窗簾,依稀可以看見些許星光,以及鐮刀般的下弦月。仔細一看,月亮上方竟然有兩顆隱隱閃爍的星,剛好和那上彎的月形成一個笑臉,冷冷俯瞰這片寂靜的大地。

  晴綠怔怔地望著眼前的景象,又想起那個背影與夢中深入骨髓的冰冷,不禁打了個冷戰。真的以為不會在乎,不會再有什麼感覺。可見到他的一瞬,心竟如此難受。

  不能再想了,一切都應該過去了!輕盈的羽絨被給人無比柔軟的舒適,貪戀這樣的暖,晴綠把身子往被子裡縮了縮,將已在眼眶打轉的淚狠狠逼了回去。

  翻來覆去許久,卻再也睡不著,她索性起身,準備去洗臉。室內恒溫,走廊的燈也開著,晴綠找到洗手間,發現燈壞了,便開著門,預備用水沖幾下臉,清醒清醒。

  昏暗的洗手間裡,她一下下地往臉上沖冷水,擦了擦臉,清醒很多。面前是一個大大的鏡子,灰暗而模糊。晴綠揉了揉乏澀的眼睛,拍了拍臉上的水珠,低頭轉身,準備出去。

  「哎呀……」

  撞上了個硬邦邦的東西,確切地說,應該是一個人。

  「啊!」晴綠驚恐地後退,不覺叫了出來。

  「喂,鬼叫個什麼……」低沉的男聲很是不滿,帶著點剛睡醒的慵懶低啞。只是,可憐的晴綠隨著叫聲往後一跳,腳下忽地一滑,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摔下去,面前的人趕忙用手去扶了下,無奈偏了力道,結果兩個人就這麼半抱著躺進了右側的大浴缸。而且,那浴缸裡的水,還是滿的……

  「想跟我一起鴛鴦浴,也不用這麼著急啊,這浴缸裡放的可是冷水呢。」那男人竟然還有心思調笑。

  身體上過於親密的接觸,讓晴綠有些無措,慌忙想站起來,不料,還沒站穩,又撲騰一下,再次摔到了某人的身上。晴綠看了那人一眼,黑暗中,看不清楚臉色,只是目光灼灼的,讓人尷尬。

  透過衣物傳來的體溫在冷水裡格外炙手,仿佛赤裸相對的肌膚之親了。晴綠耳邊再一次傳來低笑聲:「就這麼捨不得起來麼?可是會著涼的。」

  言畢,嘩啦一聲,他抱著懷裡的人站了起來,感覺她單薄的身子一直在打冷戰,席川微蹙了下眉,順手拿起一旁的大浴巾將她包裹起來,抱向床邊。

  「喂!席夢思,你……你要幹嗎?」晴綠一時緊張,連林小單私底下給他取的外號也脫口而出了。

  席川的腳步明顯踉蹌了下,低頭看向懷中的人:「什麼?席夢思?」

  「那個,席……席總,你……你要幹嗎?」晴綠趕緊轉移話題,竟然有些結巴。

  「如果你不想再摔倒的話,就給我乖乖地別動。」席川身上的水滴不時落到晴綠的臉上,癢癢的,還帶著幾絲暖暖的溫度,「帶你去沖個熱水澡。」他淡淡說了句,來到另一個房間才把她放下來。

  「你進去,拐角有個浴室,裡面有乾淨的衣服,你先用吧。」他轉身出去,補充了一句,「那是我妹妹的房間。」

  晴綠下意識地哦了一聲,低著頭走了進去,只感覺背後一直有灼灼的目光,讓她無所遁形。這夜色實在太深了,深得讓人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晴綠一直恍恍惚惚的,身上似乎還殘留著那讓人臉紅的觸感與特有的煙草氣息,淡淡的,卻縈繞著周身。

  半掩著門,借著走廊的燈光,席川也脫下濕透的睡袍,準備好好泡個澡。溫熱的水讓人感覺舒適,席川滿足地輕歎一聲。懷裡空落落的,對剛剛的溫暖柔軟竟有些不舍,他自嘲地笑了笑。

  池晴綠無意間闖進他的生活,在他的計畫中勉強充當個小角色,對她的示好也不過是想逗逗她,看看顧清初的反應。之後,在公司裡看她一臉的戒備,就忍不住想要欺負她,看她吃癟的樣子,還真是愉悅身心啊。昨晚把她帶回家時,他著實嚇了一大跳,她的臉色那麼蒼白,沒有一點血色,身子也冷得像冰一樣。明明在公司時還生機盎然的一個人,怎會好端端地昏倒在路邊?要不是好心的路人翻開她的手機撥來電話,還不知道會成什麼樣。總不會自己整整她,就成這樣了吧。還好,家庭醫生張伯仔細檢查後,說她並無大礙,只是體質不佳,加上勞累過度才會昏倒。

  席川慢慢將身子擦乾,水聲輕微起伏,緩緩的,將人的情緒撥弄得有些異樣,只是太過於迅速與微妙,誰都沒有發覺。

  寒冬的月色難免有些寂寥,覆上幾層灰雲,更顯神秘莫測,正如世間的人們,最難看清楚的,往往是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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