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寂世錦年 | 上頁 下頁
一五


  「明天一起去河裡摸魚,記住不要和我爸走漏風聲喔!」

  顏南和自己一樣,也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不同的是,他有一個溫婉、有知識的母親,笑起來比那山谷裡的野百合還要動人,身上有一股親切安好的氣質,讓人不知不覺想去親近。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晴綠就覺得,自己和顏南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然,怎麼就剛好一個沒爹,一個沒娘呢?

  兩家的關係因為顏南和晴綠開始好了起來,平時有個什麼好吃的,總會在陽臺那麼一叫:「讓你家小崽子過來拿啊,剛蒸好的粽子。」一到什麼節假日,兩家便合著一起過,久而久之,仿佛就成了一個四口之家。

  老爸愛吃知了肉,一次拿了一碗香噴噴的肉叫晴綠送過去,結果那娘兒倆一看,臉色刷一下白了,搖著頭說不要吃。晴綠奇怪了,明明很香啊。

  顏南有時也會拿一些母親做好的酒釀圓子、糯米糕點等香糯的甜食過來,其實晴綠和父親並不喜歡吃甜的,但也會高高興興地收下。

  日子就在這樣的兩小無猜中飛逝。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明明是一樣的計時單位,地球自轉也沒有變得更快,卻總覺得以前的時光緩慢得如同裹著小腳的老婦走路。可等念完了總是要對付應用題和老想著福利社棉花糖的小學,卻忽然發覺日子開始快如瘋長的藤蔓。一個春夏秋冬輪回,一年就這樣又過去了。

  只是,有人陪伴著的時候,往往意識不到,快樂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顏南從小開始學畫,參加市里、省裡,甚至全國的比賽,次次拿獎。誰都知道顏家有個了不得的小畫家,同時還知道池家有個了不得的跟屁蟲。

  到了初中後,顏南幾乎是被搶進了市學校最好的繪畫專業班,晴綠也吵著要過去,可惜人家不收。顏南也乾脆,說要麼一起收,要麼都不去。這樣一來,愛才心切的老師和校長一商量,決定「買一送一」。這樣一來,晴綠便也出了名。

  「瞧瞧,那家閨女哦,跟屁蟲,死活賴著。嘖嘖……」

  「得了,有本事讓你家那姑娘也去找這麼個人,沒准重點高中都跟著進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感情不一樣了?

  也許是從那些女生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滿豔羨卻不屑時,也許是忽然一天發現顏南足足高出了自己一個腦袋,也許只是青春期躁動的荷爾蒙與不安分的心。

  更多的卻是顏南越來越讓人無法無視的英俊臉龐,以及兩人一起時擾人心神的男性氣息。

  那是即將步入初三的暑假,又一個盛夏時節,晴綠提早來到了學校的畫室,見顏南還沒到,便翻開了他的一本私人畫本。平時老見他鬼鬼祟祟在塗啊塗,卻又不讓自己看。淺灰色的硬封面,翻開,一張熟悉無比的笑顏,帶著狡黠的笑意,又一頁,是托著下巴、一臉沉思的自己,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映射出微微的陰影,然後是哭喪著臉的自己、怒氣衝衝的自己……厚厚的畫本,一共二十七張,每張畫的右側都寫著兩個蠅頭小字:南池。

  晴綠感覺自己心跳越來越快,臉也有些發燙,仿佛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一般不安,但更多的是滿溢出來的甜蜜與幸福。

  慌忙把畫本放了回去,一回頭,卻看見顏南也紅著臉站在門邊。畫室厚厚的遮光布被門外的風吹起,陽光從細縫中點點滲入。兩個人就這麼看著彼此,直到顏南走了過來,輕輕抱住她,然後忐忑而輕柔地將一個吻印在了她的額頭。

  就是從這裡開始。

  從青梅竹馬到初戀情人,顏南自小走進了她的生命,扮演著多重的角色。一起吃飯,一起上學,一起經歷人生的各種事情。本以為,就是他,可以牽著自己的手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可是,誰說過的,這個世界,唯一不變的就是改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變成了顏南光芒下的陰影,不再大呼小叫,神氣地指揮他做這做那,而是慢慢放低姿態,仿佛追隨著太陽的微小行星,適應不了周圍的引力,漸漸失去了自己的方向。

  記得很清楚,那是耶誕節前夕的寒冬,南方寒流來襲,甚至下了場罕見的大雪,城市銀裝素裹。晴綠穿了厚厚的棉襖與毛衣,再裹上寬大的校服,整個人仿佛圓鼓鼓的粽子。

  黃昏的天空陰霾昏暗,剛上完國畫課的晴綠抱著課本從畫室裡出來,心情抑鬱。課上,老師將上交的作業扔到自己面前,嘲諷地說:「你這樣的水準還不如直接去臨摹,真不知道怎麼進的學校!」

  多麼明顯的言外之意,又在整班同學的面前,晴綠強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淚,第一次沒有反駁。如果說當初的選擇是因為年幼無知的好玩,那麼現在是不是真的應該放棄了?

  「喂!那個肥妞,你站住!」

  「說你呢,池晴綠!」悅耳卻囂張的聲音。

  晴綠轉過身去,茫然地抬起頭來。棕黑色長靴,及膝短裙,時髦的大衣,以及如同櫥窗模特一般精緻的臉龐,只是那雙明眸帶著明顯的厭惡,仿佛看著一隻討厭的揮之不去的蒼蠅,手裡拿著的可樂不停晃來晃去——原來是聞名已久的才女兼美女,張若若。

  晴綠看看她窈窕的打扮,再看看自己,還真是個肥妞。

  「什麼事?」晴綠並沒有和她說過話,但直覺來者不善。

  張若若冷哼一聲,揚起那彈得好鋼琴的纖手,還沒等晴綠回過神來,大半瓶可樂已經淋到了她的頭上:「你這個不要臉的土包子!」

  可樂順著晴綠的短髮,一點點流到了臉上,滑過臉頰,在寒冬裡分外的冰冷,冷至骨髓。張若若扯過她懷裡的畫夾,抽出那些熬夜趕出來的畫作,嘲諷道:「這樣的畫,你也好意思拿出來丟人?果然是不要臉的,沒那厚臉皮,怎麼進得了這所學校?哼!」然後一張張撕毀那些素描花瓶、向日葵,以及池塘、小溪,再用力地將那些碎屑踩在腳底,用極端厭惡的眼神盯了晴綠一眼,走了。

  下課時分,人來人往,有人看好戲般站在一邊,指指點點,毫不顧忌地議論。那些目光,有不屑,有嘲諷,就是沒有一個人出來,哪怕是假裝的,拉她一下。

  原來,自己是這樣不被大家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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