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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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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山崖、樹叢,統統在這幽黑靜謐的夜裡,幻化成了重重魅影,有點淒清、詭異。 下意識,我跟緊餘紹明。 雪地裡,他的腳印,我的腳印,一排排順著石梯延伸…… 他的手,我的手,手心對著手心…… 手往往暴露一個人的心,那麼一個人的手心呢?是否,對應著一個人心裡藏得最深的私密? 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半個鐘頭,抑或一個鐘頭? 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拾起路邊的枯枝,我踩著他的腳印,一步一步,根本已經忘記了時間的存在…… 也許,這一刻,一分鐘比一個鐘頭更寶貴,一個鐘頭比一分鐘更短暫。 人生苦短,快樂的比重甚微,這一刻,越發顯得珍貴。 驀地,一絲清甜的香味,悠悠地,遊絲般飄出來,被嗅覺捕捉到——「臘梅,這裡有臘梅!」我和餘紹明都驚喜地叫出聲。 他停下來,看著我,微微閉著眼睛,深深呼吸。 我也將眼睛合上,一種高雅淡潔的清香立即將我攝住。故意吸口氣去嗅,聞不到什麼,不嗅時卻滿鼻都是,一下子染透身心。 良久,我才捨得將眼睛睜開。 摸索半天,終於,半就著月光,半就著頭燈的光線,我們在路邊上,找到了它。枝幹虯曲蒼勁,黑黑地纏滿了歲月的皺紋,光看這枝幹,好像早就枯死,只在這裡伸展著一個悲愴的歷史造型。 實在難以想像,就在這樣的枝幹頂端,猛地一下湧出了那麼多鮮活的生命。 花瓣黃得不夾一絲混濁,輕得沒有質地,只剩片片色影,嬌怯而透明。梅瓣在寒風中微微顫動,這種顫動能把整個紫藍色的天空搖撼。 似乎整個天地間,秋天的葉落枝黃,冬天的天寒地凍,全是為了成全今夜這枝臘梅所做的鋪墊。 在臘梅跟前,我突然懂了,天底下的至色至香,只能與清寒相伴隨。這裡的美學概念只剩下一個詞:冷豔。 我望向餘紹明,他正好也在凝視著我。 他的目光裡,深深淺淺的顏色變幻著,全是天空的顏色,魅惑人心的紫。 我竟有片刻眩暈,在這片紫色中…… 風輕輕吹過,樹影婆娑,暗香浮動,白雪皚皚,頭頂上是狹長的天幕……這一刻,時間凝固,連我的呼吸也靜止了,只餘那心臟怦怦急跳,一聲聲,似乎要蹦出來,揭穿我的秘密。 血液一股股簌簌流動,將我這一刻的喜悅傳遞到全身每一個細胞……那欣喜是靜默而雀躍的,這樣矛盾,淒豔,甚至有一絲倉皇…… 好半晌,餘紹明輕輕咳嗽一聲,打破這無聲的靜默…… 他似乎想說什麼,猶豫再三,說出來的卻是:「出來這麼久了,會不會爐火已經滅了?」 我知道,最後一刻,他始終欲言又止,放棄說出心底的話。 但是,我已經滿足,很多話,不說出來,已經足夠。 說了,反而畫蛇添足,他是個明白人。 我也是。 我任由他牽著手,印著先前的腳印,又一步步往回走。 一路上,我們依舊沉默,似乎言語已經多餘,我們手牽著手,肌膚相親…… 回到大廳,所幸爐火還沒熄滅,我們趕緊把拾回來的枯枝扔進火爐裡…… 頓時乾柴遇烈火,迅速燃燒起來,火苗熊熊地躥出來,肆意舔著水壺底,熱氣頓時騰騰地冒了出來,夾雜著樹枝的清香…… 我突然笑起來,乾柴烈火,多麼像我與餘紹明。 只是我們有理智,克制又克制,於是柴有點潤,火不夠烈,是以燒不起來…… 火勢一大,本就半溫熱的水很快就燒好。我們灌了兩瓶,提到樓上,各自進門。 小張、小林立即埋怨:「怎麼等了這麼久?」然後沖下床分享這得來不易的熱水,並抱怨:「剛才林醫生和柯醫生,一直在隔壁很大聲地講恐怖故事嚇我們,我們嚇壞了,想來找你們,又都不敢下樓。」 我沒作聲,猶自沉浸在剛才的喜悅中,人還有點恍惚。匆匆洗漱,寬衣上床。 床褥已經溫熱,乾燥而鬆軟,我躺進去,一股暖流湧向全身,整個人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分量,如同臥於雲端。 我用手摸摸面頰,似乎手上還殘存著餘君的體溫。 不由自主,我咧開嘴笑,多麼駭人?面部表情完全不能自控,完全發于內心,理智已經與肉身脫節。 整個人好像十分放鬆,卻又覺得每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真是玄妙。 我靜靜躺在床上,小張小林,也躺上床,開始和隔壁三位男生談話。 餘紹明繪聲繪色講我們如何辛苦得到這壺熱水,比如我怎麼留下10元錢,拿了老闆娘的筷子當柴燒,我們又如何艱難地上山找柴火…… 似乎我和他忙碌辛苦了一整晚…… 我知道,他只挑可以說的,大肆渲染了說給他們聽,一晚上,總得有個交代。 我悄悄聽著,似乎很用心在捕捉他說的每一個字,但是又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氛圍裡,仔細回味著每一個細節,在那短暫的時光裡纏綿不肯離去…… 在他喃喃的細語中,我做了一個悠長而愜意的夢,只覺得身體軟綿綿的,酥麻麻的,徜徉在一片靜謐的紫色裡…… 一整夜都是夢,旖旎悱惻得讓我連醒來也恍惚還置身夢中。 推開窗,眼睛差點不適應一大片茫茫的白,用冷水洗過臉,才覺得清醒過來,而面頰也被水凍紅,菲菲的一大片,如同抹了胭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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