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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他開始陸續把筷子放進火爐裡,木筷一見到火星,立即燒著,火苗輕快地舔著木筷,躥上來,我們欣喜地對望。

  火苗映紅了他的臉,連帶他的眸子裡,也好似有火星在一點一點地閃爍。

  我的心也被火爐周圍逐漸升高的氣溫燙熱,溫暖起來,也許血液迴圈也加快了,不然心跳怎麼會無端端加快,呼吸怎麼會急促起來……

  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那裡面有太多變幻的色彩,我怕沉溺其間,難以自拔……

  餘紹明似乎沒有發覺我的異樣,開始講他兒時的故事。

  我含笑不語,靜靜傾聽,我牢牢記得,志謙說懂得沉默的女人,是最美麗的女人。男人最害怕的女人,是多話的女人。

  「你呢?小時候一定很文靜?和你在一起最大的感觸就是一個靜字。你總是默默不語,睜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看著人,最多的表情是但笑不語。不過你的笑,也有很多種,比別人說話還豐富,開心的、驕傲的、自信的、謙卑的、心虛的、怯懦的、羞澀的、苦澀的……這麼多的笑容,你只需要彎一彎嘴角,就全部都展現出來,真的很神奇,你好像不需要開口就已經說了千言萬語,可是又好像什麼都沒說,讓人覺得好像懂了你的意思,又好像沒懂……」餘紹明望著我的眼睛輕輕說。

  我的心被他的話溫柔地牽動——原來他觀察我如此細緻。

  要不要告訴他,我其實很喜歡說話?

  只是志謙沒有耐性聽我滔滔不絕,也不喜歡說話,對著他說話,等於自說自話。談話沒有好物件,有什麼意思?

  於是,為著遷就他,變成他喜歡的女人,我開始變得沉默、沉默、再沉默……

  我輕輕咳嗽一聲:「基本上我小時候很愛鬧,很調皮,但是很熱心,喜歡幫助人,可惜經常好心辦壞事,做錯了事,不敢承認,又不想撒謊否認,於是學會沉默應對……」

  「不會吧,你小時候就懂得,對付別人要『沉默,以眼淚』?」餘紹明打趣地望著我。

  我笑著,把童年糗事透露給他。

  「那時,我還是幼稚園生,住在老式樓房裡,7家人共用一個公共廚房。我喜歡吃泡菜,又覺得泡菜氣味鹹腥,難以入鼻。一日,母親買一塊水蜜桃香氣的香皂給我,我只覺味道清甜,心中頓生妙計——我偷偷將香皂切成一條條,一一放進各家泡菜壇中,自己家也不放過,第二天,整層樓的人都在叫駡,我知好心辦壞事,想承認,又沒有勇氣,故此沉默以對。」

  講罷,餘紹明已經笑得喘不過氣來:「還有沒有更糗一點的,講出來聽一聽,你小時候真可愛。」

  只因他說我小時候可愛,我便更有興致,致力討他歡心,把更糗的事情搜腸刮肚翻將出來,一一講給他聽。

  「幼時,不喜食白米飯,覺得沒有滋味,獨好醬油拌飯,母親覺得是不良嗜好,堅決杜絕。於是心生一計,一日從幼稚園回家,趁廚房裡沒人的間歇,擔心醬油有色被人察覺,便找到鹽巴代替,撒進每家人正在煮的米飯中,這樣可避免母親懷疑是我幹的。結果當晚,7家的米飯全鹹得發苦,必須重做。」

  「小時候怕冷,很羡慕別人家有羽絨被。偌大一床被子,意外地輕巧,鬆軟鼓脹,卻異常保暖。一日鄰居把羽絨被拿到公共陽臺上洗,我擔心被子裡的羽絨被弄濕,於是乘鄰居到外面買洗衣粉,我拿剪刀把被子剪開一個缺口,把裡面的羽絨全部掏出來,放在一旁的盆子裡,擔心羽毛被風吹走,還好心地用東西蓋上,然後才滿意地離開。本想等鄰居回來去討賞,卻聽見那阿姨驚天動地叫駡,我嚇得躲在家裡,大氣不敢出……」

  餘紹明已經笑得淚光萌動:「你也太壞了吧,這麼損的事情也做得出……」

  我辯解:「我只是不懂科學,好心辦壞事,本意是助人為樂,做好事不留名,當然做了壞事更不能留名,否則落下駡名會被我父母打死的!」

  「看你文文靜靜,不說話,不動怒,原來從小就是個古怪精靈的丫頭!」餘紹明捧著笑疼的肚子。

  見餘紹明不停取笑我,我便又逼著他拿幼時的糗事來交換。

  談笑間,筷子竟然全都被燒光了,而上面的新煤才燒著一小半,要它完全燒起來還需要更多柴火。我們找遍了廚房和大廳,都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用來點火了。

  餘紹明摸摸頭:「這樣吧,我到外面去看看有沒有什麼乾枯的樹枝可以撿回來燒,你在這裡等著。」

  我想想也只有這個辦法,但是外面漆黑一片,我不放心他,硬跟著他一起出去。

  我們走出大廳,外面裡一片漆黑,雪已經停了,院子裡鋪了很厚一層積雪,踩上去十分鬆軟,咯吱咯吱作響。

  我們取出頭燈戴上,可以照亮眼前一小方地,小心翼翼從院子旁的石梯往山上走。

  夜空是極濃的紫色,旖旎的、變幻莫測的紫,深深淺淺搭配在一起,十分美麗。

  天邊竟然還掛著一彎細細的月牙,朦朧的月光被雪地一映,形成一片清冷的反光,視線竟然清晰起來,眼睛也逐漸適應暗處,竟然把所有事物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我們小心翼翼地在雪地裡走,餘紹明在前,我在後,我們有一句無一句地聊著。

  突然,我腳底一滑,連忙拽住前面餘紹明的衣服,餘紹明迅速轉身拉住我:「小心!」

  我突然想起,那一次在酒吧裡,我被一個胖子撞到,他也是這樣扶住我,他那一夜的鼻息似乎還存留在我耳畔,我的臉燙成一片。

  幸虧有清冷月光掩飾。

  餘紹明笑一笑,囑咐我小心。

  接著,他很自然地把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牢牢拽在掌心。

  我來不及掙扎,也不想掙扎,任由他牽著繼續往山上走。

  他的手大而乾燥,溫暖而柔軟,我的手冰冷、微潤,被他握在掌心,有種被寵溺、呵護的幸福。

  手常常不自覺地把隱藏的心事流露出來。或者,其實手是心的奴隸,被心所駕馭。

  我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他突然沉默了,我則更加沉默。

  四周更靜,冬夜,連昆蟲鳥獸都不出來活動,連雪落的聲音也沒有了,只有風穿過樹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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