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有本難念的經(74)_王瓷玫茶

七四

　　話說到這個份上，軍莉也有點無可奈何。郭智說的話，句句在理，又句句不在理。軍莉和郭智夫妻這幾年，說到感情，算不得那種蜜裡調油的浪漫，但郭智是個什麼樣的男人，軍莉大概是瞭解的。軍莉說不上多麼愛郭智，但她不得不承認，除了郭智自己家的那些事情不斷地困擾著她以外，郭智無論從人品，還是從事業，以及對家庭的責任感方面，都是一個十足的好男人。軍莉結婚以前，所憧憬的愛情，是不含任何雜質，充滿浪漫情懷的王子與公主般的愛情，可現實裡她得到的婚姻，卻是攪和著錢、集資房、孩子、婆婆和小叔和還不完的債務、吵不完的架的柴米油鹽的生活。可是，這種平淡無奇又充滿著無可奈何的日子，才是真實的，每個人都要面對的日子。

　　軍莉不知道自己的婚姻算不算得上幸福，以完美的尺度來衡量，她的婚姻有很多缺陷，有些甚至是追求完美婚姻的女人所認為的致命的缺陷。她和郭智沒有門當戶對，沒有感情的良好基礎，甚至沒有表面上的恩恩愛愛。她原來一直覺得，母親給自己安排的郭智，只是一個不得已的歸宿，而不是一段理想的婚姻和真正意義上人生的伴侶。

　　可是她和郭智也並非一無所有，他們有小迪，有共同的房子也有共同的債務，還有這幾年共同經歷的時間，甚至是為了農村的婆婆不斷的周而復始的共同的煩惱和爭吵的經歷。他們還有郭智博士後畢業、升了教授，事業上有了小小成就時候共同的喜悅，有第一次搬進學校分配的那套小小的二室一廳時的開心快樂，更有小迪第一次踢著軍莉的肚子時兩個人共同的期待，小迪呱呱落地兩個人在電話兩頭的喜極而泣，還有小迪一天比一天更加健康地長大起來的那種欣慰，這些都是她和郭智這些年婚姻裡共同擁有又彼此珍惜的點點滴滴。

　　軍莉在無數次和郭智的爭吵中，絕望地想到過離婚，可現在她想，離婚真的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麼？也許離婚可以一刀兩斷地離開現在的婚姻裡那些種種的不開心、不如意，可它同樣也斬斷了那些值得珍惜的點點滴滴。何況，你怎麼能夠保證，你碰到的下一個男人就能夠比你身邊的這個男人好上百倍麼？即便真的在所有現在的種種不滿的情況下好上了百倍，難道能夠保證不會出現新的問題？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就如任何一個女人的背後也有著她的簡單或者複雜的家庭和種種社會關係一樣。

　　這就是人，軍莉想起學生時代學到的一句哲學經典：「人是所有社會關係的總和。」你不能要求自己和他人超脫在這種種社會關係，尤其是最為親密的家庭關係之外，因為，那本來就是一個人的一部分，如果兩個人的婚姻是心臟，那麼兩個人的家庭就是人的手足，當兩個人決定締結婚姻的時候，好比用一條看不見的血脈把兩個人背後的家庭以及種種關係連接在一起，婚姻經歷的時間越長，這種聯繫越緊密，直到緊緊纏繞、血脈相連。而當孩子出現在婚姻中的時候，這種血脈的相連就變得更加直接而現實，也更加的牢固。所以，在這樣一種情況下，當你想要因為一時的病痛，斬斷所有一切快樂和不快樂的事情的時候，那種痛苦都是無法避免的。

　　軍莉在以前，一直認為碧兒比自己幸福百倍。軍莉承認自己有一點嫉妒碧兒。看上去碧兒和軍平的婚姻擁有一切健康的因素，他們門當戶對，他們的感情基礎深厚，他們沒有任何經濟上的負擔，他們甚至連表面上都是恩愛無比。軍平對碧兒的一往情深，對這個小家庭的責任感，軍平和碧兒事業發展的穩定和一片光明，還有軍平爸媽對軍平這個唯一的兒子媳婦的種種呵護和照顧，讓軍平和碧兒的婚姻，看上去沒有任何的後顧之憂，如果人家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是一個家庭致命的弱點，那麼，這個弱點在軍平和碧兒的婚姻中，顯然不存在。所以，軍莉一直都認為，作為一個女人，碧兒擁有了一切，浪漫的愛情、幸福的婚姻、優裕的物質條件，她有了這些，卻還不知道珍惜和滿足，把軍平爸媽的呵護看作是對她那個小家的侵犯，把軍平他們姐弟間的這種互相幫助視作對自己小家的騷擾，所以軍莉當時覺得碧兒不可理喻。她想，如果自己擁有碧兒擁有的一切，一定會好好珍惜，而不會為了那些細枝末節弄得自己一天到晚的不開心，不快樂。

　　可到了現在，情況急轉直下，在軍莉眼中擁有一切的碧兒，轉眼就變成現在的境地。尤其是軍莉聽了軍平媽關於季曉晴的想法以後，更加地為碧兒覺得悲哀。她這才想到，碧兒以前，固然不知道珍惜，那麼自己，又何嘗懂得過珍惜呢？她一直認為，是碧兒的小氣自私，才把她自己的小家和軍平的大家都弄得矛盾重重，可現在看來，自己也同樣如此。在面對自己的問題的時候，自己何嘗不是小氣的，自私的，把自己的小家和自己的大家，乃至軍平的小家，都弄得亂七八糟。這其中的原因，說不清道不明，又有著種種的無可奈何，人人都認為自己是有道理的，別人是小氣的。

　　軍莉在親眼看見了真真的可憐，碧兒的不幸，軍平媽的無奈和傷心之後，突然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這一切的一切，離自己雖然很近，卻又很遠。和碧兒相比，軍莉在抱著自己健康漂亮的兒子，看著對自己充滿感激和內疚的郭智，突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也是在這一刻，軍莉的想法，有了180度的大轉變。她突然開始看見了自己婚姻中那些美麗的、充滿希望的、健康的一面，她覺得，自己的幸福早已觸手可及，只是，她一直拒絕著伸出自己的手。

　　當郭智逼著她在知道和不知道的情況下，對農村的婆婆和小叔伸出援手的時候，她同樣是覺得無法容忍的，擔心他們會陰魂不散地一輩子纏住自己，她想像他們是恬不知恥無所顧忌地一次比一次過分地來向她糾纏和索取，永遠不會回報和感恩。可事實證明，她是錯的。郭智並非不知感恩，郭智媽也並非她想像中的那樣不可理喻。事實上當她在極端抵觸和不情願的狀況下為他們提供的一次又一次的幫助，最終是有所收穫的。雖然這種收穫未必盡如人意，以後也可能會有種種其他的情況，可事實的確，不象她自己想像的那麼糟糕。她突然發現，原來問題如果換一個角度想，就會變的簡單，而當她不再過分地強調某些事情的時候，她反而發現，自己想要的那種幸福，離自己越來越接近。幸福原來只在一念之間。她不象碧兒，因為命運中的不幸，一步一步地正飄向幸福的另一面。

　　97

　　碧兒感到深切的恐懼，連續幾個晚上都在做著噩夢，她夢見真真出了意外，她又夢見軍平突然不認識自己了，她還夢見真真不停地叫著季曉晴「媽媽」。碧兒把自己緊緊藏起來，不想要父母和軍平發現自己的恐懼。她開始藉口單位的工作，一天比一天晚回家。事實上，當她沉迷在一張張設計圖紙中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安全的。只有這樣，她才能找到安全感。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她寧可對著圖紙，也不願意回家對著真真望著自己的恐懼的眼神，她害怕那種眼神的陌生，那是對她一顆作為母親的心最大的傷害。她也怕真真因為自己而感到恐懼害怕。所以，為了真真，她也強制著自己遠離女兒。真真還小，她並不懂得母親對她那種深切的愛，也不明白母親所受到的那種痛苦，碧兒知道，自己所表現出來的那種難以控制的情緒，會讓真真覺得害怕。她只能遠離她，不管心裡多麼痛。碧兒在痛苦中，感到自己突然長大了，可那種痛苦，依然無法排遣。她不斷地陷入絕望，又時時刻刻地提醒自己，為了女兒和軍平不能陷入這種絕望的深淵，好象一個溺水的人，獨自拼命地掙扎著，卻又無可奈何地向冰冷的水底沉去。

　　碧兒爸媽為女兒的情況一籌莫展，但最為碧兒擔心的還是軍平。

　　同時面對著真真的病情和碧兒的日漸消沉冷漠，軍平覺得自己也快要窒息。開始的時候，他還會認為回到軍平媽的身邊會讓自己喘上那麼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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