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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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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就和陽昆商量好了,要給女兒的兩歲生日好好慶祝。小倆口在本市沒有親人。惟一的一個親人——陽昆的妹妹陽明本來在市委機關工作,去年又和丈夫一塊兒雙雙赴美國留學去了。三個人,吹蠟燭吃蛋糕,其樂也融融!再過一天,就是「三·八」節,下午放假,就帶梅子去動物園。要讓女兒從小就生活在春天裡、生活在陽光裡、生活在甜蜜裡、生活在無憂無慮裡。婆婆、爺爺,外公、外婆都在外地,來不了,但他們都寄來了禮物,不過,還沒有交給梅梅,要吹了蠟燭過後,才轉交給她。可是,昨晚…… 李一凡一陣心酸,幾顆熱淚從眼眶裡滾了出來。她吸了吸鼻子,哽咽著說:「梅梅,都是媽媽不好!今晚上媽媽給你點蠟燭讓你吹,爸爸給你切蛋糕。我們給你重新過生日。」 「媽媽,班上有個小朋友,她的媽媽,從來不來接她。小朋友說,她沒得媽媽!」 「別管她,你有媽媽、有爸爸。」 三年前,也是這個季節,不,還要早一點。她和陽昆一道去他的家。那是一個典型的長江邊的鄉鎮。一條曲曲彎彎的塊塊石頭已磨成饅頭形狀的青石板街道從鎮頭通到鎮尾,當地人戲稱為「黃鱔場」,意為沒有分支街道、沒有小巷。鎮的兩邊是起伏的小丘陵,鎮尾的南邊有一片梅子林,布在起起落落的山坡上。改革開放,鎮裡也要發展經濟了。他的父親舊夢重溫,又南下梅縣買來良種梅苗,又種在當年曾被造反派蹂躪的那片土地上。辛勤的汗水換來了豐碩的回報,他們一家的生活,陽昆的學費,都是這梅林提供的。鐵幹一樣的梅枝舉起一朵朵才開不久的白色的、淡紅色的花,花蕊飄出淡淡的清香。花的背後已吐出一張張嫩綠色的呈卵形或闊卵形的葉片。這些花,這些葉,交織在一起,遠遠看去,好像是給這起伏的山坡披上了一塊碩大的輕柔的彩紗。 李一凡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一個勁兒地撲向梅林、撲向梅花、撲向她在北方從未見過的這真實的圖畫。她不顧有點滑的泥濘的路,不顧北方吹來的還有一點割面的風、不顧從天上一直篩下的像米糠般的雨,在坑坑堡堡的梅林中走上走下,看來看去,聞這聞那。看不夠這早春的花,聞不夠這遍地的香。「有時三點兩點雨,到處十支五支花。」唐朝本家李山甫早就為二十世紀的後輩描繪了今天這個情景。如糠的細雨撒在花上、葉上慢慢彙集成水珠,最後從花瓣上、葉片上滾了下來。她像個小孩兒,用手、用頭、用嘴去接這一個個像珍珠般的水珠。晶瑩的水珠濕了她的頭髮、濕了她的臉龐、濕了她的上衣、濕了她的長裙。 為了紀念那次在梅花盛開時置身於樹中、花中、雨中、風中的美好感覺,為了感謝梅樹的慷慨,為了……不知具體是為了什麼,反正,從那次回到城裡後,她和陽昆就商量好了,今後有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叫梅子…… 「砰、砰砰!」房門發出了響聲。 9.不再沉默 仲秋氣不打一處來。此時看什麼都不順眼。他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個底朝天。他想抽煙,可是辦公室裡只有他一人,找不到煙。他真想找一個人發脾氣,來一點國罵,找一個東西來瀉憤。終於,他抓起了幾張廢稿紙三兩下撕成了碎片。這才稍稍解了點氣。 「叮——」電話機討厭地叫了起來。他不想接,任它叫。可是,它就不停,仍執著地叫著。仲秋氣了,抓過耳機,氣衝衝地問道:「找哪個?」 「我找仲記者。」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個時候你來湊什麼熱鬧?不想和陌生人講話。他對著話筒吼了一聲:「他不在!」然後「咣」的一聲,將耳機壓上了。 「叮——」電話鈴又叫了起來。仲秋背靠在椅背上,看著電話機,聽它叫,就是不接。它叫累了,停了。仲秋出了一口氣,臉上顯出一絲苦笑。他正要想什麼,那電話鈴聲又急迫地叫了起來,叫得人心煩。他氣得不行:你不想接電話,它偏接二連三地來,有時候你心緒好,想接電話,卻一個也不來,甚至打出去的傳呼也沒有人回。等那鈴聲剛一停,仲秋伸手把耳機取下擱在了一邊,從心裡說道:誰的電話也不接。 猛然,他腦子裡一個念頭蹦了出來:會不會是昨晚上那個被強暴了的女工李、李一凡?離開她家時,曾對她和她的丈夫說過,要趕寫一篇報導,抨擊和揭露那個壞傢伙,讓姐妹們提高警惕。還丟下一句,你們等著看明天的晚報吧。是不是他們打電話來問情況?可是……該死!仲秋全身打了一個顫。萬一她又打來呢?他急忙地把耳機放回原處。可是,要是她或她先生真打來了,該怎麼回答呢? 自當記者以來,儘管他寫的文章「生」不由己,被一層一層的領導槍斃不少,一向抱著「寫不寫是我的責任,用不用是你的權力」的態度的仲秋從來沒有現在的沮喪。他覺得自己被羞辱了,正義被強姦了。自己的形象——那個讀者們有口皆碑的為市民、為正義說話,揭露醜惡、鞭打黑暗的大記者形象猶如江邊沙堆成的塔在江水的衝擊下刹那間轟然倒下。自己多年來用心血、用文字塑造起來的大記者形象原來是個沙雕!一個柔弱的遭侮辱與損害的女人最需要的是什麼?不是那張不到二兩重的報紙,而是輿論的道義的支持。伸張正義,是世界上一切傳媒責無旁貸的義務!等了十多個小時,如果等來的是空空如也。他的心揪緊了! 仲秋眼光在房間裡像蛇一般遊走了一陣,最後遊出玻璃窗,外面,被一幢幢高樓蠶食了的天空瓦藍瓦藍的,如絲如縷的白雲從北向南橫布在上面,一架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白光的民航飛機在雲下滑過,就要在城市南邊的機場降落。他的心卻隨著轟隆的飛機引擎聲穿過了歷史的雲煙,去迎接另一個蹣跚著向他走來渴求援助的被侮辱與蹂躪的女人: 那是一九八八年夏天的一個週末。妻子和女兒上街買東西去了,他一個人在家寫一篇通訊。正在為一段描寫字斟句酌之時,寂靜的房間裡響起了「砰砰」的聲音。是貓兒在翻東西?家裡沒有貓兒。是耗子在搗蛋?家裡沒有發現過那東西。仲秋仄耳細聽,那聲音又響起來了。是從房間大門上發出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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