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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徐海城走到何桔枝站著的牆下,這一次她沒有在牆上走開,依然抱著腦袋,看不到表情看不到眼神,但那種痛苦方離很熟悉。每一個正常的人,或者每一個正常的外表下,都有個痛苦的源泉,不能隨時光而消逝。她現在才真正瞭解何桔枝。

  "何桔枝,你下來吧,我相信你媽媽不會怪罪你的。"徐海城朝上伸出手。

  何桔枝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臉,沙啞地說:"她原諒我了嗎?"

  "當然,她是你的媽媽,沒有媽媽不愛自己的孩子的。"

  "真的?她真的原諒我了?她真的愛我?她不會再趕我走了?"何桔枝的聲音裡充滿半信半疑的驚喜。

  徐海城點點頭,非常肯定地說:"當然,當然愛你,當然不會再趕你走。"

  眼淚從斑斕的面具上滑過,何桔枝鬆開抱著腦袋的手,說:"那我可以去找她了,我好想念媽媽。"

  徐海城愣了愣,沒有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圍牆上的何桔枝忽然展開雙手,往後一仰倒了下去。

  "桔枝……"方離失聲尖叫,僵在原地。片刻,一聲"撲通"聲從圍牆外傳來,將她驚醒,她沖到圍牆邊,費勁地爬了上去。徐海城與小張比她先爬上圍牆,手中的電筒四處晃動,電筒光下水波鱗鱗。圍牆外是一條寬敞的河流,瀞雲市著名的大運河。這段時間連日的雨,河水床位很高,水流也急。電筒光落在黑沉沉的河面上,只見水泡翻滾,浮起一個斑斕的儺面具,悠悠地隨波飄蕩。

  河水就這麼黑沉沉地,無怨無悔地流著。等徐海城召來打撈人員時,開始下暴雨了,面具也漂得不知所蹤。大家冒著雨打撈很久,渾身淋得濕透,一無所獲。

  天明後,徐海城與小張似有公事要處理,叮嚀瀞雲警方留意,然後開車走了。方離在運河邊徘徊,心裡猶有點不甘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什麼也沒有看到。運河裡,河水挾著泥沙,微微的黃,暢暢東去,從上游下來的枯枝落葉和塑膠袋子不時地漂浮過。

  可能是她徘徊太久,引起一個撿破爛老頭的注意,他跛著腳走過來說:"姑娘,你不是也想跳河吧?昨晚晚才跳下一姑娘,嘖嘖,也就你這麼大……"

  方離心中一動,問:"大爺,昨晚你看到什麼?"

  "昨晚呀,我都睡了,後來響起對面的河邊傳來大吼大叫的聲音,我就起來看了一眼,就看到對面的圍牆上站著一位姑娘,然後她就忽來跳了下來,一下子就沉下去,根本沒有浮起來。"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秘,"據說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呢,可能沖到下流去了吧。"

  方離不甚難過,輕輕地歎了口氣。

  那老頭咯咯咯地乾咳幾聲,又湊近方離,神秘兮兮地說:"不過當時浮起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老頭快樂地咧嘴笑著,從隨身的麻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在方離面前晃了晃,說:"看,是個面具,挺漂亮的吧。我特意跟著它,走了好長路,才把它從河裡撈起。"他把它放在面前比劃著,搖頭晃腦地哼著不知名的戲曲。

  這正是昨晚何桔枝跳河時所戴著的新制儺面具。這一次她確實做的十分精緻,可以跟原先真的面具媲美。在這黯淡的雨天,面具上豔麗的油彩散發著奇幻的光,似乎隨時會攝取人的魂魄。

  "大爺,這個面具能不能給我?"

  老頭迅速把面具塞到腋下,警惕地看著方離,說:"不行。"

  "我可以給你錢,賣給我吧。"

  老頭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給多少錢都不賣。你知道嗎?"他放低聲音,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戴著它很舒服,昨天晚上我一直戴著,我感覺自己回到年輕的時候,很強壯,腳也不跛了,而且所有的人都很尊敬我……"

  方離吃了一驚。那老頭得意地看著她:"所以,我不賣,我要戴著它,天天戴著它。嘎嘎……"他得意地笑著,拎著麻袋,蹦蹦跳跳地走開,很快閃得沒影蹤了。方離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怔怔然,想起不知道那篇文章裡的一段話:儺面具賦予人們一種臨時的特殊的精神狀態,強化人們的信仰與自信。

  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20。

  注○20: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這是貴州土家族苗族民諺,意指儺面具是神祗的具像化,儺面具是溝通神與人這兩個世界的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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