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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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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離嘴唇蠕動,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將徐海城引到這裡。何桔枝似乎看出來她的意圖,慢條斯理地問:"方離姐,你又要出賣我嗎?" "桔枝,我從來沒有出賣你,只是不希望你一錯再錯,我們都應該面對心中的魔鬼,都應該接受應有的懲罰,無論是道德還是法律。"方離揚高聲音喊了一聲,"大徐,桔枝在這裡。" 何桔枝並沒有驚慌,眼中的笑意更盛,說:"方離姐,我就知道你會出賣我。"說完,她一個轉身鑽進灌木叢裡,又是一陣枝葉攢動。 方離站在原地等著徐海城,一會兒,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電筒的光圈越晃越近,終於定格在她的臉上,她不舒服地眯起眼睛。徐海城很快地移開電筒,照著四周,問:"何桔枝呢?"方離指著依然晃動的枝葉,他二話不說鑽了進去,小張緊隨其後。 方離想了想,也跟上。只是她動作慢,而晃動的枝葉又刮的人很疼,等終於鑽出整個灌木叢站在空地裡時,只聽到徐海城著急的喊聲:"下來,何桔枝你下來。"她驚愕地抬起頭,看著電筒的光圈。它高高地落在半空,照著何桔枝油彩斑斕的臉,原來她站在圍牆上。 何桔枝對徐海城的話恍若未聞,只是看著氣喘吁吁的方離,雖然看不到表情,甚至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方離感覺她在笑,那種莫測高深的笑,似乎在說:瞧,方離姐,你又出賣了我。 不管徐海城說什麼,何桔枝就是不吭聲,在圍牆上走來走去,徐海城與小張在圍牆下跟著她走來走去。春雨越來越密,像一把柔軟的小梳子刷著大家的臉。 徐海城大聲地喊了一聲:"何桔枝,跟我說說你媽媽是怎麼死的?" 何桔枝一下子停住腳步,身子一陣顫動,差點從圍牆摔了下來。 "我聽說,她拋棄你和你父親……" "閉嘴。"何桔枝惡狠狠地說,目光如利箭般盯著徐海城。 "我聽說你媽媽是睡覺時被毒蛇咬死的……"徐海城故意地頓了頓,"跟她的情人一起……" "啊……"何桔枝大叫一聲,抱住自己的腦袋。 那時何桔枝有多大呢? 好像比小板凳稍高一點,走路偶而還會摔倒。爸爸背著她走了很遠很遠的路,走出她出生後一直生活著的大山群。她看到很多人很多人,擠來擠去,穿著漂亮的衣服。她很害羞,捂著臉把頭埋在爸爸的脖子處,卻又忍不住從手指縫裡偷偷地看著。這個地方與家裡完全不一樣,家裡有數不清楚的山,而這裡有著數不清的房子。山裡飄著樹木的氣息,這裡則飄著糖果的香味,她偷偷地嗅了幾下。 爸爸背著她走進一個院子,敲了敲門,有個女人開門出來。是媽媽,是半年沒見的媽媽,她高興地叫了一聲,伸出手想撲入她懷裡。可是媽媽非常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關上了房門,她的聲音隔著薄薄的門板傳來:"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再也不要來找我。" 她很惶恐,這是媽媽的聲音嗎?媽媽不是一向親熱地叫她囡囡的嗎?媽媽的聲音不是像山澗裡的叮咚水流聲的嗎?什麼時候媽媽的聲音變得像十二月裡山上的風,能把人割傷? 爸爸把她從背上放下來,她趴在臺階前,惶恐不安地喊著媽媽,一直地喊,聲音漸漸地變小變啞。而爸爸一動不動地站著,太陽把他的影子從西拉到東,拉的越來越長。媽媽始終沒有出來。她抬頭仰望著爸爸,他的臉多麼像山上的石頭。 太陽快要下山時,有個陌生男人回到院子裡。一看到爸爸,那人就操起院子裡的掃帚趕他走:"滾,快滾……"父親不閃不躲,任他的掃把拂著赤祼的腳。那種用樹枝紮成的掃帚,一會兒就把爸爸的腳掃出交錯的血痕。何桔枝撲過去,尖叫著,伸出細細的手捶打著陌生男人的小腿。那人惱火,一掃帚拂過她的臉,那種用枯枝紮破她嬌嫩的臉,劃出幾道血痕。她哇哇地哭了。 父親怒吼了一聲,掄起拳頭跟那個陌生男人打成一團。 不知何時,院子週邊著一幫看熱鬧的人,吱吱喳喳的說著:"這男人是哪裡來的呀?" "蟠龍那個山溝溝裡的,聽說是阿音以前的男人。" "哎唷,那個山溝溝,怪不得阿音要跟別的男人跑這裡來呢。" "男子漢大丈夫管不住自己老婆偷人,還好意思跑這裡來找,要我呀,找根繩子上吊算了……" …… 那些議論紛紛,何桔枝聽不懂,但奇怪地,每一個字她都記住了。 爸爸長年在山裡幹活,氣力很大,很快就把那個陌生男人打倒在地上。這時房門開了,媽媽沖了出來,桔枝用欣喜的眼神迎著她。媽媽肯定是來哄自己的,囡囡的臉受傷了,媽媽一定很心疼吧。記得以前手被新柴劃破時,媽媽摟著她說:囡囡的手在流血,媽媽的心在流血。 然而媽媽看也沒看她一眼,卻拿起房門口的扁擔揮了出來。扁擔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挾著一股淩厲的風落在爸爸的小腿上。何桔枝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爸爸的腿裂開一道長口子,開出一朵血紅的花,像春天燃燒整個山頭的映山紅。 爸爸收回拳頭,緩緩地轉過身瞪著媽媽。媽媽一點也不退縮,她手中握著的扁擔還在滴血…… 她爬過去,用小手堵住爸爸的傷口,仰起頭含淚看著媽媽,問:"媽媽,你為什麼要幫別人打爸爸?為什麼?" "閉嘴,滾。"媽媽惡狠狠地說。這是疼愛她的媽媽嗎?她不是冬天會給桔枝講熊寶寶的故事,夏天會為她搖蒲扇趕蚊子的嗎?她不是說囡囡是她的寶貝嗎? "你……"爸爸揮起手,卻停在媽媽的頭上,那巨大的手多像媽媽用來幫她驅蚊子的蒲扇呀。媽媽瞪著爸爸,不僅沒有退縮,反而挺起胸脯。爸爸最終收回了手,抱起地上的桔枝,說:"囡囡,我們回家吧。"桔枝沒有吭聲,她被媽媽的表情嚇壞了。但她在心底連聲說好,這裡的人一點也友善。瞧,他們都在指指點點,瞧,他們都在笑話我們。她把頭埋進爸爸的脖彎處,雙手捂住眼睛,她再也不要看到他們啦。雖然這裡到處飄著糖果的香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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