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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從醫院掛完點滴回到基金會,已近傍晚。走到辦公室門口,方離從挎包裡拿鑰匙,找了半天也沒有找著,她不記得自己把鑰匙砸向儺面具了,正想下樓叫保安幫忙開門。就在她轉身的瞬間,門卻無聲無息地開了,一隻手從門裡伸出來,攥住她的頭髮將她拖了進來。

  方離只覺得後腦勺一疼,還沒想明白發生什麼事,一隻手抓住她腦袋咚的一聲撞在大門上,大門也砰的關上。

  "方離姐,歡迎你回家。"何桔枝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口氣裡透出奇怪的話劇腔調,慢得叫人心慌。

  方離的心突突跳了幾下,吞咽著口水,說:"桔枝,我不喜歡個歡迎方式,放開我。"

  "放開你做什麼?躲在桌子底下將我出賣給別人嗎?嘿嘿,方離姐,我沒有這麼蠢……"何桔枝湊近方離耳邊,"我以為你當我是妹妹,原來你對我的好,全是假的。你比她們還噁心,因為你欺騙了我的感情。"

  這話讓方離一陣心涼,說:"你怎麼會這麼想?捫心自問,一直以來我對你如何?有期望你回報我什麼嗎?桔枝,我們坐下來好好地談談,行不?我只希望你能夠好好地生活。"她努力轉動著眼珠,透過眼角餘光,可看何桔枝三分之一的臉。她還是戴著面具,半隻眼珠閃著詭異的光。

  "嘖嘖嘖,多麼動聽呀。如果那天我不是聽到你躲在桌子下打電話找人來對付我,我一定會相信你的。方離姐,你真是很好的演員。"何桔枝的臉晃到方離面前,深黑的眸子裡泛著笑意,"我敢保證,我們坐下來時,你一定又會想法子通知別人來抓我吧。"

  "你做了什麼壞事,別人會抓你?"

  這話似乎讓何桔枝愣住了,半晌她才喃喃說:"我沒有做什麼壞事。"

  "那為什麼我要通知別人來抓你?退一步講,即使我通知別人又如何,反正你沒做什麼壞事。"

  何桔枝完全愣住,眼神茫然,抓著方離頭髮的手也略微放鬆。方離轉過半個臉,凝視著這張詭異的面具,柔聲說:"桔枝,放開我好嗎?我們談談,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委屈?"茫然的眼神消失,替之一種憤怒仇恨的光,何桔枝的聲音變得高亢,"這些能叫委屈嗎?沒錯,我是長在大山裡,家裡窮人土氣,很多東西我都沒見過也沒用過。剛住進去,我不會用宿舍裡的熱水器,她們足足笑了我一年。我的內衣內褲襪子全是縫縫補補的,一曬出來,又是哄然大笑。她們私下裡稱為鄉巴佬,有一天我不舒服,回到宿舍裡睡覺,她們不知道我在,就說鄉巴佬不在舒服很多。又說要如何刺激我,讓我主動換宿舍。我知道她們的企圖,所以無論她們如何刺激我,都不去換宿舍。看我不舒服嗎?好,我就要讓你們不舒服……"

  方離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她知道被室友們排擠的滋味,無助、自卑與憤怒都會在體內貯存下來,轉化為一種扭曲的人格,或是最終像山洪一樣地爆發。遇到何桔枝,就好像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讓方離冷漠的心開始融化,她認為有必要保護著何桔枝。保護她,是對童年、少年時代的自己一種補償。她對何桔枝的好是發自內心的,只是方式很含蓄。聆聽她的不快樂遭遇,盡最大能力地幫助她,不惜炒掉一名兼職的學生,讓她得到基金會的這份兼職工作。但何桔枝給她的回報就是這些嗎?半夜的驚魂、神出鬼沒的恐嚇,這就是對她善意的回報嗎?

  "她們見沒法激走我,就另外想了辦法,特意編了封情書夾在我書裡。是的,我很傻,我去了信上的地點,傻傻地等上一個晚上……她們看不起我沒有關係,當我是隱形人沒在關係,為什麼還要捉弄我?難道我嚮往愛情也是錯嗎?"

  "為什麼!"她大喝一聲,攥著方離頭髮的手後拉,方離疼得額頭汗出,後仰著腦袋說:"桔枝,這不是你的錯,人們普遍喜歡欺侮弱小,不是在心理上就是在行為上,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要被這種欺侮擊敗。"

  "當然,她們不能擊敗我,四年我都咬著牙堅持著,可我心裡真的很痛。"

  "我也很痛,你能不能先放開我?"方離懇求著,額角的鮮血滑到唇邊,鹹感的。

  何桔枝說:"痛?你有我痛嗎?難道我生來就是被人嘲笑的?被人鄙視的?被人捉弄的?我也是人呀,我也有尊嚴呀,可是她們有當我是人嗎?我每天過的什麼樣的日子?弄出的聲音稍微大些,她們就說吵死了?而她們在我午休時,特意開著音響放搖滾。我連屁都不敢放……"

  方離一早知道何桔枝的室友待她並不好,但並不知道她處境如此窘迫,心裡十分同情。但是頭皮的疼痛又把這同情沖淡了部分,她再次哀求:"桔枝,我的頭好痛,你先放開我好嗎?"

  "這點痛算什麼?方離姐,我要讓你感受一下我心裡的痛。"她不松反拉,方離痛的眼淚打滾,心頭驀然的一股怒火,手肘後撞何桔枝的腹部。何桔枝驚呼了一聲,鬆開拉著方離頭髮的手,後退了幾步抱住腹部。方離趁勝追擊,抓起挎包打在她頭上,跟著手抓住她臉上的面具一扯。何桔枝"啊"了一聲,一個踉蹌跌坐地上。方離後退一步,手抓面具抵門而立,呵哧呵哧地喘著粗氣。

  暮色已有九分,僅餘的一絲微光裡,依稀可見辦公室裡兩人一坐一立,喘息聲此起彼伏。過了好一會兒,何桔枝慢慢地抬起頭,驚愕地說:"方離姐,你怎麼了?為什麼打我?"她恢復平常的說話口氣,跟方才的話劇腔調形成鮮明的對比。

  方離微愣,一時弄不清楚她是恢復常態呢,還是在偽裝。

  何桔枝揉著額頭,輕輕呻嚀著:"嗚嗚,你打的好重呀。"這一次,聲音裡透出幾分女兒家的嬌俏。方離更加迷惑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何桔枝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方離低喝一聲:"不要動。"

  何桔枝凝視著方離,雖然光線微弱,也能感覺到她的面部表情十分愕然。她問:"為什麼?"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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