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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很晚才離開公司,慢慢地在街上躑躅,城市斑斕的燈火早已黯淡,白日裡的喧鬧也被這夜色消融殆盡,只偶爾在夜店的門口能看見幾個尋歡的身影。

  隱隱地似聽到一個人高聲在唱:「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望過去,竟是幾個醉酒的年青人,一路高聲談笑著從轉角處慢慢走來。

  看著他們忍不住就是微微一笑,似是看到自己年青的歲月,輕狂的一往無前的愛和被愛的時光,轉念卻只剩下苦澀。

  人生得意須盡歡呵,那種恣意的人生,已經不復再有。

  一步一步與他們走近,然後終於,擦肩而過。

  抬起頭卻忍不住微微一滯,轉角處,赫然站著鄺修河。

  他靜靜地立在那裡,目光溫和從容,帶著隱約的笑意。不禁意就想起以前小說裡看的句子,他站在那裡,溶於深深夜色,最是溫柔。

  「我猜你就是在加班……」

  「我餓了。」她輕柔地打斷他,「陪我去吃城西簡記的擔擔麵好嗎?。」

  鄺修河微微驚愕,但也只是一瞬,隨即笑笑說:「好。」

  他沒有開車,兩個人打了輛的。簡記是老字型大小,舊時豪華茶樓的裝修,古色古香,因是二十四小時營業,永遠的燈火輝煌,此時只少了白天的人聲鼎沸。

  但也仍有不少人,三三兩兩,照樣的熱鬧非常。

  「你好像很喜歡吃這家的面,常來嗎?」坐定後,鄺修河問。

  韓佳音微微一笑:「今天是第一次。」看他訝然的樣子,忍不住莞爾,「因為很有名,所以常常想來,可是因為太遠,所以一直沒有來。」

  兩個人都輕輕笑了起來。

  「那麼以後,我請你常來。」

  韓佳音只是笑笑,也不答話。

  「還記得那次在賓館嗎?你醒來,第一句話就是『我餓了』。」

  怎麼不記得?那次成就的或許是她一輩子也想不到的頭條位置。那時候也就是因為簡記夠遠夠有名,混亂中她才想得到,把他騙開。

  「你記得的事情還真是不多。」鄺修河一副深有感觸的樣子,歎息著說。

  有一段時間,他常常出現在她面前,他對她微笑,她視若不見;他和她一起排隊買單,為她出零錢;他故意在她面前丟了錢包,她拾起來還給他,所有老套的能夠引人搭訕的主意,在她身上全不見效,下一次見面仍對他一片茫然。

  絕望的時候就想,她是故意的吧?以這樣一種方式吸引別人對她的注意。

  他看著她早起晚歸,看著她迎合著那些客戶進出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場所,時常喝得步履蹣跚地回家,不是不心痛,可是,他只能游離在她生活之外,以看客的身份。

  此時,她正安靜閒適地享受著聞名已久的簡記擔擔麵,生活疼痛的磨礪在此時的她身上看不到多少痕跡。

  吃到正酣,她突然抬頭問:「你為什麼會去信誠做助理?」

  猝不及防,鄺修河一愣,笑著說:「是採訪嗎?」

  「嗯,獨家發佈。」

  「信誠也算是方略的子公司。」一句話簡單解釋。

  以為她還會再問,等了半天卻沒有下文,忍不住問:「咦,就這麼點資訊也能發獨家?」

  「我是萬能型的記者,只要一個問題就能找到所有資料。」韓佳音笑著回了一句。

  卻有絲勉強,他能感覺。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直到他送她回到社區他才明白,他送她到樓下,她按住電梯忽然回頭叫他:

  「鄺修河!」

  他還是第一次聽她這樣叫他,那種感覺很奇異也很驚喜,只是這種感覺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為她接著說:「以後,請不要再找我了,即使是為了江河。」

  「就到此為止吧。」

  她鬆開手,不再看他,轉身進了電梯,門慢慢瞌上,他立在原地,仍是一臉驚愕的樣子,仿佛全沒有聽懂她話裡的意思。

  上班下班,吃飯睡覺,一日復一日,很麻木。

  和韓母通電話,愉悅的口氣:「我去相親了,遇到一個好男人,正在交往。」

  其實沒有,只是不想讓她擔心,免得老怕自己斷了結婚的念頭。

  這年頭,單身女人,特別是大齡的還離過婚的單身女人的日子不好過,旁人怪異的目光和評論也就算了,自己親人的那一關,才更難過。

  所謂的好男人,是羅輝。

  那天去喝朋友的結婚酒,因是晚場,席散後想著吃得太飽還是走樓梯吧,卻在轉角處看到兩個年青男子拉扯在一起。

  「我不想繼續,所以請不要再來煩我!」其中一個決絕冷酷地說,掙脫開來,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去。

  她很尷尬,正在想著是裝作視而不見繼續下樓還是轉身走掉,留下的那個卻突然抬起頭,沮喪得快要哭出來的臉微微一愕然後叫住她:

  「韓佳音?」

  呃,認識的嗎?正自奇怪,他卻自我介紹:「我是羅輝。」

  脫了醫生裝,去了眼鏡,她竟沒有認出來。

  有些發窘,為了剛剛發生的事,不意羅輝卻很坦然:「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他看上去難過得很。

  第一次去同志酒吧,一個很大的院子,想看風景吹晚風的可以坐在屋外,想喝酒狂歡的可以進到裡面,推開門,寧靜與喧鬧,界線分明,卻異常和諧地相融。

  酒吧裡燈光曖昧,人聲嘈雜,有男有女,望過去,和一般的酒吧並沒有兩樣,只細看才發現,坐在一起交頸而談相擁而舞的大多是同性。

  她跟著羅輝進了裡面,竭力不讓自己東張西望,以免露出少見多怪的神情。

  羅輝也不理她,逕自坐往吧台,叫了一支青啤,打開來就猛灌一口,卻被嗆到了,捂著臉咳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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