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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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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那個小鄉村對我仍然有一種莫名的誘惑力。我曾經幾次回鄉村,在田野上轉悠,那兒的空氣散發無窮無盡的抑鬱。那抑鬱讓人感受到歷史的車輪毫不留情地將鏽銅爛鐵般堅固的傷痕鐫刻在人們的臉上。我每次做夢都清晰地看見那些臉上刻著傷痕的人。他們有時昂著頭顱、倔強地活著高貴得像個聖人。他們有時又脆弱、寒冷得像個小孩坐在窗口渴望陽光與溫暖。我夢境裡的人物就這樣時常擁擠在我的大腦裡,他們好像無家可歸似地註定要走進我的小說。這時候家明就進入了我的思緒。他使我想起一開始就統治人、踐踏人和鞭撻人的愛情。他使我想起那年歲末我們在一條河流的岸邊,目睹結滿冰淩的河面時,他堅定不移的聲音就像鋼錘擲在冰淩的河床上深深地陷進了河底。我被這聲音寵愛得不能自己,純潔地絢爛了整個臘梅花開的季節。 這季節我們的智慧與想像力都達到了一個高度。我們絲絲縷縷的情感關係終於穿越原始森林將羞澀剝離得如樹葉般支離破碎。我們進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那世界後來隨著氣溫的變化而慢慢下沉。毫無疑問,那演繹了一個又一個戲劇的日子,一想起來就使人感覺手腳冰涼。我想著已經流逝過去的事情,望著窗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頓時覺得大千世界猶如一隻變化莫測的萬花筒,芸芸眾生又有誰的心湖沒有沉浮升降呢?就連我80多歲的老外婆,不也是兩天高興兩天懊惱嗎?當然我外婆比起我樓下的孫大媽要幸福多了。 孫大媽已經七十多歲了,卻在三個兒子家輪流居住。她替他們做繁重的家務活,又吃著殘羹冷炙。最後病倒了三個兒子誰也不願意收留她。那一天,我親眼目睹孫大媽被她兒子撐走了,她流著淚,步履維艱地手拿一個包裹;我望著孫大媽的背影,她仿佛就像一片枯黃的落葉,在風雨裡徘徊心中有多少訴不盡的心酸事啊!後來她最終還是無法度過殘留的餘生,在一個飄著鵝毛大雪的夜晚,當她的兒子們正暖暖地睡在被窩裡,幸福無比地做著愛,或者摟著女人已經沉沉地進入夢鄉時;她就跳井死了。她死在郊區她三兒子庭園前的那口井裡。世界為此又導演了一個悲傷的故事,世界其實天天都在導演悲傷的故事。人類實則上是一個最孤獨的動物,無論尊貴與卑賤都將孤獨地來又孤獨地去。 現在我吃完午餐,收拾乾淨碗筷,就要去汽車東站小商品市場給外婆買禮物,外婆還有兩天就要過81周歲的生日了。通常我們買東西總是喜歡去市場裡買,杭州現在的市場可多啦!有四季青服裝市場,茅廊巷食品市場,秋濤路面料市場,等等。我之所以選擇汽車東站的小商品市場,其目的一半是想去看看在市場附近的嚴家弄。嚴家弄是我國一代文化巨匠夏衍的誕生地,他1900年10月30日就出生在這裡。 這會兒我在鱗次櫛比的高樓裡,找到一座兩開間的木屋民居,青瓦紅牆之間,懸掛著趙朴初的題匾「夏衍舊居」,分外引人注目。我拉開舊居的腰門、推啟厚重的木門,我在這兒尋尋覓覓夏衍當年留下的足跡。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這首詩同樣適合我的外婆。現在我該給外婆買什麼禮物呢?我想來想去還是給外婆買了一把王星記扇子、兩盒西湖藕粉、一袋龍井新茶;外婆雖然在香港生活幾十年,可她終究是忘不了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的土特產的。 我讓營業員用最美的包裝紙包好這些禮品,我提著禮品一路上想,我要告訴外婆:「香港回歸祖國只有24天了,您老再做一個夢的時間就到了,到時可別忘了分我一個紅包。」 後來我騎自行車到母親家,我把自行車停在車庫裡,高高興興提著禮品跑上樓去,我想給外婆一個驚喜。可我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人開,奇怪他們都到哪裡去了?我趕緊在自己的皮包裡尋母親家的鑰匙,我很快取出鑰匙打開門,可那場景讓我恐怖得大叫一聲,隨即跑了出來。 外婆倒在血泊中,被人殺死了。 我打電話報了警,又打電話讓父親母親從單位裡回來;一會兒公安人員很快在現場拍照,母親見外婆這殘忍的死,傷心得暈了過去。 誰是兇手? 恐怖中的絕望與無助,使外婆掙扎著流完了最後一滴血。 外婆被人殺死了,外婆最終沒有等到香港回歸祖國的那一天,就被人殺死了,誰是兇手?我望著外婆的屍體,望著居室內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東西,痛哭了起來。這時公安人員對我說:「我們要努力破這個案子,要把被盜竊的東西追日來,並將罪犯捉拿歸案。」 14 接連幾天,我沉浸在惶惑之中,就像在一種幻覺中呆呆出神,周樹森去哪兒啦?周樹森的失蹤使我心中充溢著難以名狀的惆悵。我想去找他的心情越來越迫切,我終於忍不住坐上了西去的列車。我在全國地圖上找不到的一個小縣城裡下了車,這裡下車的人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幾個幾乎全部是鄉下旅客。鄉下旅客用扁擔挑著一大包一大包從城裡買回去的商品,霧灰濛濛地彌漫了所有通向村莊的小路。 我的腳步邁上了霧中右邊的一條小路,那小路周圍聚集了田野、籬笆、房屋與墳墓。我在村西一間新蓋的二層樓旅館裡住了下來。我告訴旅館的老闆娘我準備住兩天,我要找一個在杭州失蹤的人,他很有可能就住在這個村子裡,因為他曾經常常與我提起這個村莊。 這天晚上當微風吹拂著樹葉沙沙作響的時候,這個呈現在黑暗中的南方小村莊對我有一種擋不住的誘惑。我走上了村莊一條新鋪的水泥小路,穿過一叢一叢的樹林時。忽然聽到一陣嬰兒微弱的啼哭,我尋著這哭聲走去,一個火球從地面竄上了半空,在火焰的照耀下,一個中年男人正從前邊走來,他仿佛完成了一場葬儀,使我感到毛骨悚然。他來這裡幹什麼?他為什麼到這裡來?當這個男人發現我時,就加快步子朝著另一個方向奔去。我馬上意識到這個村莊重男輕女的傳統習俗延續至今,他會不會進行了一場謀殺?我借著火球燃燒下來的餘暉,很想能尋找到一個被遺棄的嬰兒。然而,這個糜集黑夜糜集惡夢的村莊,此刻顯得那麼的空空蕩蕩,一股彌漫在黑暗中的陰氣令我很快逃回了旅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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