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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我將雙眼從窗外那張畫像上移開,停留在一張褐色的茶几上。我輕輕彈撥的手指在茶几玻璃上發出悅耳的聲音。那聲音使我忽然想起許多年前從北京遷徙到杭州的那個小提琴手與周樹森是多麼相像。可惜那小提琴手被人謀殺了。一會兒,我仿佛看見小提琴手在房間裡,冷不防被一種兇器插入他寒冷的身體;頓時鮮血嘩嘩流淌著將這個即將死去的男人置人一條河流裡。這恐怖而又殘酷的場景,讓我嚇得毛骨悚然。我簡直想大聲喊叫,可幻境中那個小提琴手以最大的力量將悲愴的琴聲彌漫了整個房間,漸漸地使我的淚水洶湧而出。哦,小提琴手,我感到胸口好像壓著一種東西像一把褐色的提琴。

  夜深了,我鑽進被窩閉上眼睛任憑小提琴手那淒傷的幽魂在房間裡遊蕩。這一夜我一直半眠半醒,我夢見自己在北京的長安街上拼命奔跑著追趕周樹森,我一直追不上他而自己卻絆倒在地。等我爬起來,周樹森已走得無影無蹤了。周樹森去了哪裡?我暈眩的目光朝夜幕深處走去,一層層細細的像水蒸汽一樣的霧氣包圍著我,我又繼續奔跑起來;當我奔跑進一片密密的樹林,一群黑色的鳥在我頭頂盤旋。這群鳥飄浮的翅膀始終不離開我,它們慢慢地忽高忽低地飛著;一陣一陣悲鳴的啼叫越過一叢一叢樹林,荒涼的枯葉在風中飄蕩。我沉醉在這片迷人的荒涼中間,軀體上絲絲縷縷的氣息散發在颯颯響動的草葉上;我又開始奔跑起來,可是我繞來繞去繞不出這片樹林;我不小心掉進一個深深的凹塘裡。就這樣我在床上猛地跳醒了,這個時候太陽已從窗外照射進來,暖暖地爬滿房間。

  於是,我舒展了四肢按摩了一下太陽穴,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我看到窗外一群又一群的人流在陽光下行走的姿勢,使我覺得十分新鮮又十分富有生命力與創造力。我有一種說不出的莫名其妙的興奮。我披上一件綠色的毛絨大衣,很快地行走在大街上。我毫無目的地亂走一通,東看看西瞧瞧也覺得十分快樂。所以,我想到要是那種常常自己折磨自己產生偏執情緒的人,只要在爆發的那一時刻;出來散散步情緒也許就會好得多。不用說,這一點我從不因為孤獨而忽略。我每每行走在大街上,尤其行走在一個陌生的新的城市;別人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別人就感到格外舒松與悠閒。此刻,我逛進一家商店又逛進另一家商店,儘管我什麼也不買,但琳琅滿目的商品折射給我不少時代的資訊,我望著五顏六色包裝精美的商品也是一種快感。但這快感誘惑不了我去經商。

  我從商店出來被擠進一群又一群的人流中,沐浴著春日溫和的陽光。一會兒,我在斑駁的光線下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我的心突然被懸掛起來我想不起她是誰?我停靠在155路車站旁,目送那個女人的背影緩緩地穿過馬路。這時候我覺得她的走路姿勢,以及黑黑的披肩直發是多麼令人迷醉。我忽然地想跟蹤這個女人,我趕緊橫穿過右側剛剛塗畫上去不久雪白的斑馬線;幾乎是一陣小跑才追趕到離她只二十米左右的距離。但是我天生不會大喊大叫,我只能保持沉默只能默默地用目光尾隨那個女人的背影前行;可是女人穿著黑衣黑裙,那漆黑黑的顏色一晃一晃的很容易迷失。我無法揣測她往哪裡扔進去,又往哪裡拐出來,我差一點因人群流動的擁擠而看不到女人的影子了,我一陣緊張全身的肌肉就加快收縮。後來我正在人群中盯住那團黑色死死不放時,那個女人卻從前面走過來與我撞了個滿懷。其實我盯住的那團黑色已不再是原來的那個女人,我不知怎麼眼花繚亂地盯錯了人。我與那個女人撞了滿懷之後,她怒氣衝衝地說:「你走路怎麼不長眼睛?」我正想道歉,那女人忽然驚異地叫起來:「池青青,怎麼是你?」

  原來那個女人是《現代旅遊報》的豆豆,她原是蘇藝成很要好的同事和朋友,後來據蘇藝成說她患了子宮癌去上海治病了,現在是否已痊癒?

  豆豆拉著我的手,她說:「我剛剛買了一套高級音響,你去我家裡聽聽吧!」

  後來我們一邊聊天一邊來到豆豆空蕩蕩的屋子裡,我感觸頗深地體味著隱藏在豆豆靈魂深處的那一份痛苦;我很想用最能表達自己感情的語言來安慰豆豆,但這時我的頭腦好像空茫茫一片,什麼語言都想不起來都覺得蒼白無力。我們一起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之中。一會兒,豆豆按響了音響,一首深情而流暢的《讓世界充滿愛》的歌曲溢滿房間,我們靜靜地聽著:

  「輕輕地捧著你的臉,為你把眼淚擦乾,這顆心永遠屬於你,告訴我不再孤單。

  「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語言,緊緊地握住你的手,這溫暖依舊未改變。

  「我們同歡樂,我們同忍受,我們懷著同樣的期待。我們同風雨,我們共追求,我們珍存同一樣的愛。無論你我曾相識,無論在眼前在天邊,真心地為你祝願,祝願你幸福平安。」

  我與豆豆同聽這一首歌的一瞬間裡,我們覺得彼此都在意味深長地體味著過去、現在與未來。

  7

  我終於下定決心辭了職,這一決定也就把自己推向了絕路的邊緣。我非常喜歡把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推向絕路,然後再在絕路中創造世界。現在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做一個真正的作家了。我曾經寫過一篇《欲望的火焰》:

  許多時候我癡癡地立在窗前,看見夕陽正在西逝;落日的光輝照在煙霧迷蒙的山崗上,唯窗外那棵迎風搖曳的梧桐樹閃爍著很美麗的如一陣淡紅薔該花片的微雨;染遍了整個蒼茫的暮色。這時我的心就會沸騰得像爐火裡的紅焰那樣,一支支由心底升騰起來;仿佛要燒毀宇宙似地怒射著。於是,我清晰地看見了那些升騰起來的五顏六色的火焰正穿越重重疊疊被黑雲翁遮滿了黑夜;它們幾乎是無聲地幻化成無數隻翩翩飛舞的蝴蝶,向我神秘地飛來在我耳畔發出呶亮的、悲愁的、感動的。如泣如訴的聲調;一如珍珠般的細雨灑落在荒漠的原野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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