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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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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懷疑20世紀有多少人聽過《西班牙狂想曲》呢?20世紀發生過戰爭、瘟疫、饑荒,多少人在廢墟和凱旋門前留下了苦難的回憶和憂傷的陰影。克拉拉,如果我生在20世紀初,我會給我最尊敬至愛的拉威爾先生寫一封信,我的信會這樣寫: 「尊敬的拉威爾先生: 你的音樂給了我一個比你的出生地西班牙還要美麗的故鄉,這個故鄉是天堂。天堂裡我常常能聽到您的天籟之音,您確實讓我頂禮膜拜地感動著。現在,我要把我的感動傾訴成文字,願它從天堂飛到晴朗如洗的法國,飛到您的身邊。」 我想這封信。從時間上來說早已誕生一個世紀了,可我想起這些文字依然心潮難平。克拉拉,現在我與你一起彈拉威爾的《西班牙狂想曲》吧! 9 傍晚時分,昏昏的街燈在冷風裡粼粼地閃著。家家戶戶都在忙碌晚飯,洗菜池裡肯定都是水聲潺潺,炒菜鍋裡肯定有好吃的菜在爐灶上喧鬧;無論大人和孩子有時都會從炒菜鍋裡抓一塊食物塞進嘴裡。此刻,我們家裡顯得異常空曠和寂寥。媽媽還沒有回家,水池裡的螃蟹有兩隻爬到地上了,我用火鉗又把它鉗回了水池。 家裡只有我一個人,還有你們看不見的我的幽靈朋友克拉拉。這會兒,我打開了一盞壁燈,房間裡頓時就塗染一層黯黯淡淡的橙紅色。隔壁鄰居家傳過來一首流行音樂,我知道這是範曉萱唱的《雪人》,學校裡音樂老師教我們唱過的。我特別喜歡那一句:「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媽媽還沒回家,窗外枯樹們在冷風裡搖盪,像一個個饑腸轆轆瘦骨嶙峋的乞丐,看著它們我就非常感激把我包裹在溫暖中的房間。克拉拉,你聽見牆壁上的掛鐘均勻而沉著的噠噠聲了嗎?它公正地把歲月輕輕向前搖去。過了年我就要八歲了,我早就盼望過年了。過年有壓歲錢、有新衣裳、有好吃的東西、有看不完的電視,還有春節聯歡晚會。 克拉拉,你喜歡那個節目主持人倪萍阿姨嗎?你看她的口才多好啊!我長大要有她的一半口才就好了,可我總是笨嘴拙舌的,對說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克拉拉,這會兒我聽見門上的鑰匙孔響了,一定是媽媽回來了。可我又猜錯了,首先進來的是周叔叔,其次才是媽媽。媽媽手上拎著一把青菜,顯然他們兩個早就約會好的。 「達琳。」周叔叔一進來就把我舉起來蕩了個圈,真瀟灑。 媽媽放下青菜,殺魚、蒸螃蟹、燒飯,她的動作又快又麻利,一會兒工夫就擺滿一桌豐盛的佳餚了。 我還是喝可樂,媽媽和周叔叔喝紹興加飯酒。紹興這地方我雖沒有去過,但我知道它是個水鄉,那裡小橋流水,還有烏篷船和男人們戴的烏氊帽。據說周恩來總理就是紹興人。克拉拉,你知道周恩來嗎?媽媽說:「他可是個美男子囉!」 螃蟹蒸熟了就變成了桔黃色,黃黃的硬殼真好看。克拉拉,你猜猜看它一共有幾條腿? 「4條、6條。」 不對,不對。一共有8條腿,如果再加上前面的一對螫,就算有10條腿了。腿上的肉又白又嫩又鮮,用醋蘸蘸吃味道好極了。 我們從六點半開始一直吃到八點半,這頓飯的時間夠長的了。媽媽和周叔叔都喝到了微醺的程度,他們的話特別多。我聽見他們說:「雪碧與可樂在餐桌上永遠也無法與酒的那份神韻媲美的,要不阮籍與嵇康這兩顆充滿憂患和痛苦的酒魂,如何穿越時空來到我們面前呢?!」 阮籍與嵇康是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克拉拉你知道嗎?哦,我想他們大概是兩個酒鬼吧! 這會兒周叔叔大概也是個酒鬼,你看他拿著一本1997年2月的《作家》雜誌,朗誦起一個叫嚴力詩人寫的一首《病人》來了: 「我有許多病 友誼更使我一病多年 我首先在被愛情碰掉了門牙的地方 鑲了一塊糖 後來被文學的病毒傳染 就再也沒斷過文字的葡萄糖 我還發現不必去藥店就能買到的 營養品——失戀 那是一種充滿了多種維生素的苦惱 …… 有人告訴我必須鍛煉身體 要讓自己長成一件武器 才能躺在草地上不被蟲咬 但我的血在喊著世界的血 千萬不要流動在戰場上 …… 啊 如果人生就是這麼一場接著一場的病 那麼 自己就是最好的藥品 自己就是最好的醫生」 周叔叔的聲音像磁鐵一樣吸引著,我覺得嚴力詩人這首詩寫得棒極了。如果我將來生病或者遇到什麼問題時,我就會想起他這兩句座右銘般的詩:「自己就是最好的藥品,自己就是最好的醫生。」 後來晚飯結束後,我忽然想起媽媽曾經答應過我,過年的時候帶我坐飛機去北京玩,我還沒有坐過飛機去過北京呢?但我知道北京有天安門、有故宮、有慈禧太后動用海軍經費興建的頤和園、有八國聯軍燒毀的圓明園,還有毛主席紀念堂。媽媽說毛主席就躺在紀念堂裡,去看他的人可多啦,要排長隊的。 媽媽的抽屜裡還有一盒毛主席的像章,媽媽說那是文化大革命的產物,當時男女老少胸前都掛一個;毛主席就是紅太陽,照到那裡,那裡亮。 克拉拉,現在是深夜11點鐘了,我一覺睡醒發覺周叔叔還在我們家裡。他今晚不回去了嗎?他與媽媽睡在一張床上嗎?我曾聽媽媽說過,沒有結婚睡在一起的叫:同居。 那麼媽媽與周叔叔算不算同居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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